家的马峪河
张宗麟
马峪河,是我家乡的河。它发源于秦岭山脉,汇流于渭河之中。它就象我本人一样没有声望,这可能也因为它和我本人一样,太瘦小,太平庸了。
可能是我在它身边长大之缘故吧,我了解它胜于了解黄河、长江;可能是我喝着它的水长大之缘故吧,我爱它胜于爱过玉液琼浆。
它在秦岭山中时缓时急,时平时仄,时直时弯,时隐时现。有些地方它就象纱绸丝缎,轻柔如练;有些地方,它却象雄狮母豹,竖毛瞪眼,令人发寒。站在山巅鸟瞰,这马峪河,银银的一线,从风中听其余韵,不是古筝,却有古筝的韵感。
马峪河畔上,不是长一片毛竹,便是长一棵躺腰的大树,柳有,杨有,核桃、杏子都有。大树便是一把把四季变换颜色的大伞,给深水潭里的鱼、蟹、虾虫遮了荫凉。
马峪河流入平川之后,象是把它的经历写成沙书,一集集,错落放置在滩上,任有心者去细读漫游。
马峪河,是有面目的河,它的额头上刻着深深浅浅,浅浅深深、曲曲直直、曲直相间的皱纹。我数过,但我无法数清。这些条条道道是什么?是马峪河的岁数,据估计,它的生命少说也在千百万年之上。
我的爷爷说,他听他的爷爷说过,从他记事起,这马峪河呀,就这般模样,到我今生已是数百年了,还是那么古老:河里的蟹,还是一铜钱大,河里的鱼还是一拃长,河里的石头还是那么满,河里的水还是那么淌。河两岸的山坡地,还是象贫血孕妇的面目蜡黄。
这里的男人虽然都有气力,却很难讨得个女人结伴成双。
这里的山民们,祖祖辈辈走不出山,这里的人祖祖辈辈勒紧裤带吃粗粮,流传着《织女牛郎》一个故事,唱着《哥妹亲亲》一支歌……
二十年前,我得机遇,象马峪河之水流出了山,离开养我十八年的马泉村进城工作了。从此,我见到的天大了,地宽了,脸谱多了,读的书本也厚了。我渐渐地悟出马峪河写作的沙书,明白它为何不安分守己,不顾山重叠障冲出山去。原来,它是对辽阔、宽广、坦荡,无羁的追求、向往!
我理解了,我体会到了,我要是不走出这马峪河,也许,在我化作泥土的那一天,我也不醒得我原来生得可怜、愚昧、愚昧、可怜,更不用说懂得人生还有价值可言。
马峪河呵,你刻划出来的和你流诉出来的我全明白了,当然,我所明白的还不仅仅写的这些,还有那些说不尽的与说不清的许许多多……
(题图 驰张 桂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