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人生(报告文学)
陈乃霞
“细想,活到现在,我只走了两大步。”法玉的开场白很随便,但要完全理解,却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从——
第一步,料想不到的使命
1984年春,做为扶风县城关镇综合厂的采购员,法玉刚跑了十吨生铁回来。他心里有数,十吨生铁够他们厂吃半年。心一松,准备回家和老婆温存两天。才起身,却有人追来,说镇企业有会要他参加。
一时法玉心中纳闷,镇企办的会通知他干啥?是不是兄弟厂材料紧,要他帮忙?这种忙他过去没少帮……法玉怎么也料想不到,镇企办主任把一杯浓茶递过来,说:“纱厂我们研究了,交给你。你有啥想法现在只管说。”
任命太突然了,法玉愣在那儿,脸上一层不尴不尬的笑。
“没啥说就好,镇上组织各企业明天南下取经,你准备准备。”
法玉记得那是个风很柔,洋槐花扑鼻的日子。可他从镇企办出来,什么也没感到。象那浓郁的槐花香气就不存在。
刚才,他不是没话说,而是要说的话太多。镇上的纱厂他太了解了。建厂五年,内外欠款十几万,六十多人的厂子现在只剩下两名工人,靠一台轧花机糊口。原因呢?改革带来关中农作物调整,不再种棉花了。衣着装饰日益趋向城市化,土机布一下失去了市场。他们厂的设备又太陈旧落后,纺不了大工业需要的细纱。这样,工厂能不萧条?!
心事重重,法玉随“取经”大队南下到了无镇。就在无镇南关一个不起眼的门市部,他发现了一种化学名称WS——803型建筑装饰涂料,法玉要了一份产品说明书,知道涂料是建筑物内墙粉刷用。这时,法玉的思想回到了祖辈生活着的黄土原上,近年来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大变化。他们开始大规模地盖起砖楼房,垒起砖围墙了,能用这种多色彩的涂料给砖楼房添点美,该是多好?……
法玉的心倾刻象一壶开水沸沸地滚起来!
下午,正是“取经”大队组织游览太湖的日子,法玉没有去,好说歹说劝住了王周全,他两个人搭车去了胡埭镇。他俩混在买卖涂料的人群里转,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往过看,忘记了吃饭,忘记了时间。直到天黑时一个精明人堵在他们面前。
“我敢说你们不是买涂料的,有啥话直说。”
这一直说就是两小时,从厂院说到办公室。法玉知道了这个有着南方人的精明,又不乏北方人直率性格的人叫张一非,他是胡埭涂料厂厂长。以后的协作中,南北两个厂成了好朋友,一席话说得畅快舒心,法玉他们误了车。第二天“取经”大队要回陕,车票都预定了,三十里路回无锡,走,也得走回去。刚动腿,王周全就喊起妈来,他脚上生着四个疼得钻心的鸡眼,法玉弯下腰,背起他一步一步往回撵
法玉背着何止一个人,他把老纱厂的希望一起背了回来,涂料一上马,原纱厂的欠款还清了,还有了一笔不薄的收入。厂牌也换了:扶风县涂料化工厂。年底,破天荒厂子成了县上的双文明单位。
这时候,法玉却已悄悄迈开了——
第二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油漆涂料生产还在蒸蒸日上的八六年底,法玉已经三下上海,准备引进凹印油墨和丝网油墨了。
法玉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产品象花,花红的日子,正是花败的时节。他说企业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断更新产品,企业才有活力。乡镇企业又有一个长处:船小好调头,只要调得准,你只管调好
凹、丝网油墨从日本引进不久,配料复杂,试制了几个月,不是拉丝就是扬网,质量怎么也过不了关,把上海来的几位专家也羞得悄悄溜走了。风凉话跟着就来:能人要栽了!等着看好戏吧!……法玉听见了当没听见,拣了个兜儿去了上海。还是老朋友张一非的功劳,给他介绍了吴宽惠工程师。那一夜,法玉没用一个工人,他当下手,亲自和吴工两个人搞试验。干到天明,质量不但没过关,比原来差的还差,这时候,庄稼人要命的麦收季节来了。法玉家里就妻子带着两个小娃,八亩麦怎么割?话一步撵一步捎到厂里。法玉没回厂去。他和吴工昼夜熬在车间揣摸了七天,问题出来了,却是大笑话:吴工配料时要生碱,法玉听斜了,却给的是烧碱。一字之差,工厂瞎了一锅油墨,他家瞎了一料麦子。
一料麦子是全家人一年的口食呀,淋雨扯个不停,别人家赶前把麦子收到了场上,他的麦还长在地里,一点点霉变、发芽。法玉回到家里,妻子和一对儿女坐在地头哭。
推销油墨的陆续回来了:清一色的:
“没人要。”
这消息使他的头发落了一半,苦苦思索中,他忽然想到涂料创牌子时的情景。那时,他组织了几支声势不凡的技术服务队,缠到人家工地上,不给钱也给粉。结果立了一个又一个立体广告。如今,他们的“法门寺”牌涂料,在建筑行业成了热手货。
还是老主意。法玉当即组织起四支技术服务队,东西南北一齐出去,一个月过去,四川河南和陕西几家有名的印刷厂就寄来了订货合同。粗抠产值上了一百万!乖乖,这下法玉提上裤子也生产不出来了,他只好给用户赔情道歉,答应陆续满足。
这样,厂名又换成了油墨化工厂。镇企办慧眼识人才的老主任说,法玉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从不知道满足。以前面对黄天黄地黄人黄牛,他曾写诗道:
我看到的虽是一片枯燥的黄,
但我希望:
多彩的天地,多彩的人生!
法玉迎来了他希望的人生,希望的天地,但如他说,他只走了两步。两步人生是太年轻了,正因为年轻,他才具有无限的潜力,他一定能把以后的步子迈得更成熟更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