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

关华 赵启运

他真不明白，堂堂的陕西省宁西林业局局部为什么偏偏隐藏在秦岭南链一块叫菜子坪的小坝子上，就象与世隔绝了似的。自打卸掉“乌纱”后，他是轻易不肯上山的，路太长太远太难行了。

这天，他生运木材的大卡车上山了，这次上山是要给调研室领点办公用品。另外，他觉着有话要跟党委书记谈谈。谈什么呢？他也不清楚。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八九十公里，终于望见菜子坪了。菜子坪又在刮风，从那躁动不安的树冠上他断定。他皱起眉头。这讨厌的风从正月初一一直刮到大年三十，竟不知疲倦。

机关大楼对面的宣传栏前聚了一大群人。走近一看，是局党委新评出的十名“最佳优秀共产党员”的图片展览。第二个橱窗里是他的相片。旁边的事迹简介栏里写着“升亦难，降亦难，郭文轻闯升降关……”，简介栏的右下角还画着一只老黄牛。他凝视着，心中升起一种沉沉的失落感。

从那年他被授予“老黄牛”指导员称号的时候起，他的命运就随着菜子坪的风向变幻起来。一阵风吹来，把他这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基层干部吹到副局长的宝座上。当决策局大事的时候，他似懂非懂，凡事都按别人的意思办，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六年，他感到这六年也是他一生中最迷惘的六年。他自知见识浅，整日苦思冥想：我怎样做才能真正地为党尽心尽力呢？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南北，也吹绿了宁西枝头的嫩芽，无数朵含苞欲放的新蕾期待着滋润细雨。他看到了，脑子里豁然清晰了。他决定让位。把局里的“嫩芽、新蕾”扶上马，他想好了，要让位就干干脆脆，决不能挽着笼头送一程。他知道自己走得慢，硬送人家，人家的马儿就跑不快了。所以，当他接到任免通知后，即刻就到工会当副主席去了。谁知这副主席还没有当满一届，他又决定让位。组织尊重他，爱护他，实在不忍心把他的职务一竿橹到底。于是一纸调令，他又当了生活服务公司的副经理。可服务公司更是一个充满竞争的机制。商店、食堂、招待所、供应站，哪一个环节都得算账，都得看准经营方向。他深感自己不是当经理的料，尽管局长给他配了精明能干的办事员，凡事不用他多操心，但他还是决定再次让位了。

菜子坪的风时而东，时而南，变幻不定。他由一名普通的干部变成了副局长，又将他从一名堂堂的副局长变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干部。是风向使然，是时代使然。他本来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的，可他却在这变幻不定的东南西北风中苦苦地寻觅了近十年。终于，他在局余下调研室找到了自己的最佳位置——作一名普通的办事员。于是，他脉管里的血又活了。搞调研，干接待，甚至给山上的科室跑腿订报发信件，无论大事小事琐碎繁杂事他什么都干。仿佛又年轻了十来岁，一天忙上十几个小时，他竟然不知累。

“快看，郭文的像片，三次让位都毫无怨言，真不简单”。

“这个郭文，人家只图往上爬，而他偏往下溜，傻帽一个！”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愿这样的干部能多一点。”

几个年轻人在图片前指指点点议论着，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了。是吗？他想：若能化为护花的“春泥”，又何必悲叹“落红”的命运呢。蓦地，他想起来了，这次上山是想向党委书记建议，把“十佳党员”的事迹介绍到山外去，让人们看看，这就是我们大山里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