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咏叹曲
乔怀贵
中国的知识分子讲矜持。中年知识妇女们,把矜持和自爱、人格,风度以至成熟、建树连一起。
我是矜持的,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少。最明显的效益是多年泰然处之,没有横来的是非,没有滋生闲言碎语。如今成功的矜持统统忘了,能够记得的倒是因它致的悔。
某一天天很冷,我给女儿买棉鞋。柜台前面付钱后,就觉有个时髦姑娘直往我的身上粘。我神领她要作手脚,不屑正眼去看她,只把钱包拉开膛,让她看清里面只有角面票。她拧转身子撤去了,那火红的羽绒服却让我给盯上了。
从她娇嫩的手指缝,我发现了一片刃!那是一段爷们儿剃须的刀片,被她折碎了,食指中指间,只夹指甲盖大一块,黑森森的锋刃,盯着让人发毛。她的身段很轻盈,左斜右扭象水蛇钻。忽地停下来,往一飘逸潇洒男子身上贴。那只捻刃的手明显地往起抬!我的脑子一阵鸣,抢出两步又停住,喉头只像堵块棉。忽然开窍抓着身边一位妇女叫:“割包了!”那妇女急得俯首上下紧巡视,发现确没遭劫后,疑疑惑惑望望我,咕嘟道:“神经病!”转身急急离开去。我呆呆地僵在那儿,眼见那红衣服水蛇一般又钻去,眼见那潇洒男子带出哭音疾呼道:“公款呀,一千块!”
我心里只觉惶惶地痛:我本可以帮他的呀!
更有一件不忍回首的事。
公共汽车里,对面坐着一对很体面的父与予。父亲三十几,一看就是知识型,英俊出色到让异性总想多看他。他的儿子两三岁,极可爱个小宝贝,却不肯片刻地安静。他翻身立在椅座上,两只手扒着车窗往外张,下巴儿就贴着车窗挡。再看那父亲,全神贯注读着一本什么书,把身边的儿子早忘了。
我想提醒他:把小孩子看好啊。可话只在喉管上上下下跑。
汽车一颠一簸地跳,小脸一惊一炸的乐。忽听一声尖厉的哭,原来一辆满载油松树苗的工具车,超车往前蹿过去,小男孩的一只手,被木苗挤在车窗玻璃对口间,一串串血珠珠滴下来。
父亲的脸上失了血。书也扔掉了,包也不顾了,抱起儿子冲下车,向医院大门奔去。
自己为了那矜持,竟让一个陌生的孩子流血,我在车厢里流起泪来。
只到第二天,我就强烈地后悔,觉得那失态,大降了人格!
我就认定我的矜持无可救药他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