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饼的回忆
李群生
许是那浑厚圆润的秦腔,许是那块喷香甘甜的麻饼,总之多年前,我就记住了西安城里唱戏的叔叔袁克勤。
那是1962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正在门外墙根晒暖暖,手拿一个烧焦的洋芋疙瘩剥着黑夹,忽地眼前一个高大的影儿挡住了我的太阳,正欲抬头看,伸来的大手已拧住了我的半个脸颊。没等我认准是谁,他就叫我是小东西,一把把我抱起,笑着就从他的兜里掏出一块圆圆的让人嘴馋的沙糖麻饼儿。
后来我问爸。爸才说:这就是袁克勤。
听说那就是袁克勤叔叔,过后我好后悔。因为我早听人说:袁旗寨有一个唱戏的大名人,戏文唱得特别好,陈妙华转弯处带个滑音,李爱芹哭墓戏嗓子恰到那时的沙哑,我爸说,袁叔叔的唱腔跟他们不一样,一字一句颠得特别开,有如高山之粗犷,似小河之涓涓,谁也学不来。我于是天天想看他的戏。
有一年,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那天他从城里来,邀我和爸一起去观看他的“下河东”。我真高兴呢。那天,我咬着他回回记着给我带来的沙糖麻饼儿,走进剧团。——嗬,那一夜的戏,真叫唱红了,台下掌声雷鸣,观众吹哨叫好,随着一幕幕的戏,我竟然被他的唱腔迷住了。
从那以后,我一天天地爱看袁叔叔的戏了,每估摸着他要来了,就在村口等。可每次都是失望地回来。那次分了手,几年了,人一直没有来。广播里也没了他的唱腔了。我不知为什么。
只记得一天晚上,父亲急急忙忙地从外面回来,心情很不好,走进厨房吃惊地对正拉风箱的母亲说:“我咋听人说,他叔叔把一句词唱错了。”妈把脸一沉,说:“不会吧!那段子成天唱,熟了。咋会错呢?”妈不相信风言风语,我更不信。可是日子好久了,我们老听不到他的戏。
妈再说好,爸也坐不住了,他夜夜睡不下,便往闹哄哄的省城去探望。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天爸回来的样子很难看。妈一看,什么也不问了,默默地领我去睡觉。
后来,我才听人说,袁叔叔死了。有人说他是受了什么株连。总之,我不懂,我再不敢提到他的戏,也没敢再说叔叔的那块大麻饼好吃。
几年过去了,一个艳阳天,我正在屋里,猛格地又从广播里听到袁叔叔演唱的“下河东”。一个蹦子跑出来,高兴地叫爸,咧咧地喊妈。当一家人高兴地围坐在一起静听时,我却背朝新楼哭了。因为我又想起了那块大麻饼,那张慈祥的笑脸,那迷人的唱腔,还有……
他虽去了。但每当我听见、看见人们街头巷尾议论起他那亢奋的唱腔,高兴地挤进商店购他的带子时,我就想:如果他的生命是一条直线,一生中没有坎坷没有灾难的话,他那艺术之花,一定会在今天的百花园中,愈开愈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