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那片白杨树林

梅林

记得刚毕业的那阵子，兜里的那块“金字招牌”助长了我这位女大学生的傲气，总觉得世人不如我，我也不与世人同流。八小时之外的最佳去处便是距离宿舍一百米开外那片幽静的白杨树林。日出，我去那儿练口语；日暮，我去那散步；朋友来信时，在那里追忆往昔；不顺心时，在那里倾吐心中的不快；就是蜷缩在宿舍那四分之一的角落里，我都觉得出那片白杨树林里伸出的枝枝桠桠也在拥着我。

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在我的那片白杨树林里遥望着西天的落日，神思飘飞得好高好远，以致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走进了树林，我竟没有察觉。“喂，连声招呼都不想打吗？”其中一位说着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有事就说，我又不认识你。”我最讨厌这种没教养的人，斜了他一眼。“哦，说正经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是刚分到我们中段的助理工程师。”“这些与你有何相干？”“你长得很漂亮。”我冷笑了一下。“嗯，反正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交朋友，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亵渎，便冲口而出：“你太不自量。”正当我要拂袖而去，猝然间，他拽住我的手，猛的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说：“我喜欢你”。此刻，一种被戏弄的怒火由心而起，我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飞跑出了白杨树林。

不知为什么，以后的日子，每每黄昏降临，我却更想去那片白杨树林了。有时，我问那片白杨树林，甚至在每个树干上都划上了问号。我为什么误入此间？白杨树林缄默不语。

算起来，事情过去已有半年了，我的心境才平静下来。那时，我已开始接管506中段了。独立于坑道工作，可不是好玩的，那是地表以下的世界，阡陌交错的巷道，上下贯穿的竖井、天井，空荡荡的采场。在这样的世界，事故随时都可能发生。就在前两个月，506中段的二号穿脉在贯通时就砸死了个人。据说那人并不该死，当时他已经过险区，可又返回去救人，把别人救出来了，自己却牺牲了。后来才知道，这位死者姓于，恰恰就是那个黄昏中在杨树林中吻我的人。

自从事故发生后，我的心中就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那天，在采场的第一采层，我踩空了放矿漏斗的边缘，幸亏一位姓方的年轻矿工用一根风水管将我拉了上来。小方便成了我在矿里的第一个朋友。说来也巧，小方也被人救过，而救他的人就是那个不该死却又死了的人。于是，我从小方的口中知道了他叫于仲秋。后来，小方还告诉我关于那个黄昏，那片白杨树林里发生的故事。

那片白杨树林是小方和小于他们小时候常玩的地方。参加工作后，他们更喜欢去那里唱歌跳舞，对着白杨树倾吐心中的不快。那天，小于的女朋友和他吹了。原因是女方嫌他是井下工人。所以，他们几个都很不开心，又喝了点酒，自然想到了那片杨树林。刚好又碰上我，有一个哥们玩笑似地说：“谁能攀上她，谁就算长了咱们哥儿们的志气。”于仲秋借着酒劲便有了那黄昏的故事，事后小于觉得太唐突，还写了封信给我。信写完后，让小方帮着看看妥不妥。但不幸的是，小于的事还做完，便撒手而去。小方说，如果我能原谅的话，就把信拿给我看。我说，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死者的手迹：助工：

前两周，可能吓着了你，别怕，我们只是喜欢你。你说我不自量力。我想，你可能是说，我配不上你。其实，你若嫁我，我未来的心上人还不答应呢。

于仲秋

后来，我调出了那个矿山，却忘不了远方那片经受着风和雨、雪和霜洗礼的白杨树林，更忘不了白杨树林下小方和他们的伙伴，还有那深在地下的电花、炮烟和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