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三小时（散文）

方英文

在苏州，我只有三个小时的停留时间。没功夫看沧浪亭，去寒山寺也来不及了。但总得看点什么。当然要看苏州园林。拙政园为苏州园林之最。于是就去了拙政园。

一进去就有种到了大观园的错觉。小山叠石，稀奇古怪，曲廊回旋，亭榭交错。绿水中有点点残荷，微风也撩拨着柔弱的柳丝，竹篁扶疏，花影染地。美美地转了两圈子，却不知从哪出去。横看侧看，下瞧上瞧，都是一样的，又都是不一样的。

在小卖铺里，发现有石砚，就想买一个。虽染了涂鸦文字的恶习，却并无文房四宝装点书斋。雕镂精美的石砚要几百元，自然不敢问津；小的只有一个，卵形，五块钱。好！虽说粗陋，但与写字并无直接关系。用只痰盂盛了墨水端给王羲之，人家写出的字还是称为书法的。当然，我的字奇臭无比，说这歪话不过是为自个的囊中羞涩遮丑而已。

拿过小砚一瞧，底部有一破纹。要换了，人家说就这孤货。只好买下。可是到了另一小卖部，发现此物成堆，红薯洋芋似的，且便宜近半。连忙踅回，申请退了。人家笑而不语，玉指一翘，指着“售出货物，概不退换”的牌子。说了许多好话，答日：“你去那家店里换一个吧。”跑过去又说好话，对日：“这怎么能行？不要张家的媳妇了，怎能退到李家去！”声音温柔得很，你还想怎的？

来回跑了三、四趟，烂砚没换掉，却把拙政园看清楚了。此园并不大，只是曲溜拐弯、小巧玲珑而已。中国人真够可以了，在北方修了大得让人害怕的长城，在南方造了小得使人拍案的园林。还有一些中国人，能在头发丝上雕出唐诗宋词，能在鼻烟壶里刻出鱼虫画鸟——说聪明也实在聪明，说无聊也着实无聊。

虽然买砚有点小小不悦，但在苏州的最后一个小时却愉快地补偿了。这便是亲爱的苏州的女子。

苏州的女子一个个如花似玉，且并不俗艳奇俏，并不以此而卖弄风骚。她们柔眉软目，款言细语，看了让人十分心疼。在苏州的街道漫步，在古雅新颖的商店里东瞅西盯，不是买刺绣，也不羡慕檀香扇，也不间询林黛玉的遗芳，而是看苏州的活女子，给眼睛过生日。过去常讥讽“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有多么可笑，如今置身苏州，方觉此言善矣！苏州是水城，是东方的威尼斯。苏州的女儿是苏州的第一风景，因为她们是水珠儿凝结成的人间精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