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死死家乡路
陈浩英
我爱平坦的大路,也眷恋山间的小路,但几十年来萦绕我心头的却是一条绝路,它就在我们村下面的古河道上。
我们村在牛岭的半腰上,和外界来往,只有一条山梁小路。这小路象牛的脊梁和尾巴,只行鸡公车的“叽咕”路。叽咕路,歪歪扭扭二十里,才接上通县城的柏油马路。乡亲们进个城,来回八十里,除了办大事,谁也懒得走那路。
然而,有条捷径就在“牛尾巴”梢上。从古河道上直插过去就是县城。可是谁也不敢走!
古河道有半里宽,十余里长。平展展,除了一尺高的野草外,那井口般的当地人叫着“泥窖”的沼泽,在茅草丛中暗暗布防,设下一个个陷阱。枯草摆动着身子,象要拉人下阱似的。据说民国十五年,一个游乡郎中为赶城里的庙会,误入其中,没走几步便陷了进去。一只药箱孤零零地摆在河道上。从此村里的老人常说河道上有鬼,一到天黑河道里便传出一阵铃铛声,接着像有人在凄厉地喊:“老天快修路,我要去行医。”真让人毛骨悚然。
这条路阴森归阴森,可还真有胆大的敢上这条路,他就是我们村的犟老汉。连着两年冬天,他在河道里打兔子、逮野鸡,常是满载而归,像有鬼神护着陷不进去。
那年冬天,邻居张嫂难产,张大哥、柴娃、医生和我换抬着滑竿,一路小跑进县。刚上了叽咕路就看见柴娃他爹犟老汉披着棉袄擎着麻秸火站在路当中,用手指着河道说:“跟我来!”我们四个全愣在那儿,毛骨悚然,迈不开步。不知谁说了句:还是走大路吧。话音刚落,就被老汉臭骂:“放屁,活人抬进城也成了死人,你们不可怜这婆娘,也可怜可怜这还没见过天的娃娃呀!”你们的命,我担着!要死我先去。
我们随着老汉走动了。
“跟好!跟紧!”他边走边说。不时还拉着我的手,伸出前脚探探;一会儿又一个人跑到前头走一段,回过头来指挥着我们。忽然,他爬下说:“从我背上走过去,快!”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医院的寂静。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看着满身泥污的老汉,我不由一阵心酸。路,家乡的路,你什么时侯才能化作一条通衢大道,让牛岭的乡亲们免受涂炭之苦呢?
离开那里已经二十年了,但我常在梦里见到它。今年春节,张大哥来信说:“现时咱村的人都富了起来。”由犟老汉的柴娃带头捐资,县里支援,如今咱真的把路修过去了。
我的热泪落在信上。眼前现出了一条金光闪闪、五彩缤纷的路。啊!这不就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记得的五彩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