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富翁备忘录
西关
我国很穷,底子很薄,这是被人们嚼烂了的话题。然而它不仅不能否定突发起来的富翁们的地位,反而使他们更显得凤毛麟角,身份显贵。对他们来说,几万元不算富,几十万元仅够立个户,百万元以上才叫富。这便足以令人惊叹多于仰慕。据有关人士估计,我国目前私人资产超过百万元的富翁已远远超过5位数。那么这些人何以得来在众多的人看来犹如天文数字的钞票并作何而用?金钱给他们带来的又是什么?通过下面这几位显贵人物的发家兴衰,人们也许能窥探一斑。
这样一个百万富翁
鲁奇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他在古城东西交通大动脉的五路旁经营汽车及汽车配件。两年前我陪一位亲戚购汽车时曾与他有一面之交,当时他的资产已拥有140万元。会面在他的营业楼的最高层一间装修豪华的办公兼休息室,那一次他穿着睡衣,身边坐着漂亮的女秘书,也穿着睡衣。可是今天,当我决意采访他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踪影,我只好去找他的妻子。这是一位极普通的家庭妇女,一听我是冲鲁奇而来便不作声,许久,几颗泪珠落了下来:“管他去了哪里,去了倒让我清闲……”
鲁奇老三届毕业,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入大学,毕业后进工厂当了团委书记。由于他脑子活点子多,工作出色,很快被抽调到主管局并作为办公室主任的候选人,可以说青云直上。然而事与愿违,他来到机关不久便发现自己和原来的主任是天生的一对冤家,那家伙在工作上本事不大,可嫉贤妒能,打击排挤别人却有无穷本领。鲁奇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在机关威风扫地,成了领导和同事都不喜欢的人,甚至动员他重返工厂。失望之余,他咽不下那口气:“妈的,老子哪儿也不干了!”鲁奇一气之下辞掉工作,干起了个体。从此广州、深圳、厦门、上海、九江乃至大兴安岭都留下了他奔波的足迹,服装、布匹、药材、打火机、计算器什么生意都做,当然也赚了些钱。后来他又改变经营摩托车。一次他得知一家日本在某大型军工企业投资生产了一批摩托车,第一批全是日本原装货,可售价仅不到3000元。鲁奇见多识广,预料这种车必会大幅涨价,便不惜血本,冒险贷款数十万元,买了100辆,果然不到一年,这种车就涨到5000多元一辆。之后,他很快转向汽车生意。他凭借这些年跑江湖的经验及各路朋友,加上他极富想象力的头脑和实干精神,很快在经营汽车及配件上站住了脚跟并跃入百万富翁的行列。
钱多了怎么花?他出身工人家庭,小时丧母,后来插队、上学、参加工作,一直过着贫苦的日子。突然间握有如此巨款,他甚至感到过恐惧,也想到过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从此安生,但他却无法抵挡住金钱给他带来的快乐。他有一辆上海轿车,雇了名女司机,车上便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在这位女司机的建议下,他在营业楼顶层装修了一间休息室,从此不分昼夜地厮混。后来他又给自己物色了一位女秘书,很快取代了女司机的地位,这位司机出于报复,将车转手倒卖,携款而走。鲁奇只是一笑,又买了一辆皇冠车自己开。只是“女秘书”换得更勤了。两年下来,他换了多少自己也记不清,常常是一个星期不出休息室,谈生意、会客都是穿着睡衣接待。
鲁奇的妻子已经变得麻木了,她的头无力地倒在沙发角上“我和他也闹过几场,可人家手里有钱,我能怎么办?这不,23万元,我们就离婚了。我这人知足,我知道想留他是留不住的。不过你知道这句俗语吗?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鲁奇落得今天的下场,也是他自找的。”“他怎么了?”“他得了花病,致命的。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就把商店托给了儿子,腰装几十万元各地旅游去了,说是旅游,其实就是玩女人,他说他要风光地去死。”
听完鲁奇妻子的叙述,我脑子里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子,顶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这颗突然塞满金钱的大脑袋把他的身体压得变了形,还有一批跟着他一起变形的女人。
农民不都下贱
“你看过这样的电影或者小说吗?他们一描写下乡知青或者下放干部,就是一脸悲凉,以此而抱怨世道的不公,是受迫害,遭冤枉。屁!难道世世代代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就不冤枉?难道让他们永远住在大城市,享受最好的待遇才是公平?难道农民永远下贱不值钱?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证明农民不都是下贱的。”一见面,他先向我发了一通“阶级”牢骚。他叫刘家寒,别看他的名字叫得让人伤心,他可是一个事实上的百万富翁。
我按照朋友给的名片找到他的家。那是一座四层高、拥有车库、咖啡厅、每层都有亭台花园的豪华的宾馆式建筑,楼顶有露天游泳池及钓鱼池。开门的是主人雇来的家丁,他用审视的目光把我从上到下仔细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将我领进二楼客厅。主人正倒在沙发里翻一本杂志,一只脚搭在茶几上。见我进来,他连忙坐正,按了一下旁边的电钮。一会儿,一位十多岁的小姑娘便端着盛满水果、瓜子、香烟和茶的小盘进来了。那气派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刘家寒告诉我,这座建筑是他亲手设计、选料并组织施工的,已花掉250万元,其中100万元是借的。他不怕借债,因为他有80万元的外债还没要回来,何况他正是生意发达之时。他说借那点钱就象当年家里过事,向邻居借了二斗麦子。
刘家寒今年37岁,湖北农民,他的祖辈从未出过山。1977年他和本村姑娘结婚,次年生一女孩。他兄弟5人,他是老三,全家只有三间瓦房,用草棚搭成的磨面房作了他的洞房。就这兄弟间也经常闹矛盾,一闹起来,兄弟几个总是联手把他们夫妇饱打一顿。他为老三,对那些娶不到媳妇的兄弟来说,他和妻女自然是他们眼中的钉子。刘家寒一怒之下,携妻带女,走出家门,四处漂流。半年后他们来到这座城市,恰逢该市一家建筑公司濒临倒闭,亏损无数,张榜招贤承包。刘家寒即报名应聘。人家问:“你用什么担保?”他摸遍全身,他全家的财产都在他身上,一共是三毛七分钱。对方摇了摇头:“哪里娃多哪里耍去。”但是他并没有泄气,经过反复申述,对方竟同意他试试。刘家寒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组织和经营才能,半年后,公司效益开始回升;一年半不到,他还清了公司所有的贷款;三年,盈利达千万,成为全市有名的先进企业。近年来国家压缩建设投资,许多建筑企业处于冬眠状态,可刘家寒所承包的公司效益仍以每年10%的速度递增。当然刘家寒也从中得到了大量的好处,自己拥有的钱款存起来都是个麻烦事。一次他到一个县包工队头儿家作客,被那漂亮别致的建筑和豪华的装修所打动,回来后即投入实践,给他自己盖房,工程先后进行了一年。在市南郊那片深灰色的砖瓦房屋群的映衬下,刘家寒的寓所可谓鸡群立凤,足以令所有经过的人为之一惊。“你的胆子真大,你不怕它将来给你带来麻烦?”“不瞒你说,有人早已整我的材料。整呗,整掉我公司便会重新垮掉。所以市长出面把这事平息了。”他吐了一口烟,一只脚又习惯性地放在了茶几上。“将来呢?”“将来我也不怕,我不赌不嫖不干违法的事。不就盖了一座楼吗,大不了把它没收充公,我再带着三毛七分钱离开这个城市。但即使那样,人们看见这座楼,都说那是刘家寒盖的。就象刘文彩的收租院,不管怎么批判,我们都得承认那是人家刘文彩的本事。其他人怎么建不起来呢?我不想当刘文彩,我只是想证明当今的农民不全都是被人瞧不起的下贱料。”
他象一架挣钱机器
葛洪今年五十有六,他的老伴也弄不清他存折上的准确数字,只知道汽车就有3辆,一辆崭新的波罗乃茨轿车交由街道办事处无偿使用,燃油、维修、审验、养路等一切费用均由葛洪负担,交换条件是他的儿子作为办事处临时工,负责开车,但不要工资。他说:“办事处是我的顶头上司,我的葫芦系子全在人家手里捏着。为了办事通畅,也为自己和孩子留一条后路,这样做值得。”另一辆东风货车,是他赠送给远在商洛的外甥的礼物。还有一辆桑塔纳供全家平常驱使。算下来,这三辆车没有50万元玩不转,但这仅是他所有家产的几分之一。
葛洪60年代从商洛山区来古城南郊一个村子做了上门女婿。在封建遗俗下,尽管他心灵手巧,在老家时被称作十二能,可几十年来他一直被村里人冷眼看待。他总是处处谨慎,不敢显能,但内心深处孕育着一座活火山。1986年,两家“三线”军工企业迁进古城,这个村的土地被分割征用。全村不分老幼,按人头人均分得征地款4万。一夜之间家家成了万元户,人口多的竟成数十万元户。于是乎全村家家户户盖新房,婚丧请客开价猛涨。就在这时,葛洪却不吭不哈地在村子里消失了。等大家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另想门路找事挣钱的时候,才知道葛洪在市里开了一家川菜馆,以高达600元的月薪外加奖金在四川聘了两名正宗川菜炉头,又在自己老家雇来数名漂亮姑娘做招待。生意很快红得发紫。资金多了,他干脆将饭馆周围的几间门面房也买下来,重新装修,目前仅这块房地产也值50万元。这还不算,他又在别的地方开了两个分店。
我应约来到葛洪的川菜馆。他很瘦,穿一身花30元足可以从处理摊上买到的蓝西服,皮鞋擦得很亮,鞋头上却补了一块。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那顶帽子了,它是用呢子做的。从外表上,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百万富翁挂起钩来。我以为他是有意做给我看的,向两位女招待打问,原来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儿。他白天、晚上都在饭馆里,和外面几乎没有交往。女招待说,有一次葛洪从苏州回西安,没有买到卧铺,有人要他多出30元让给他一张卧铺票,他却硬是坐着硬座回到西安。他不喝不嫖不赌,烟是不带嘴的金丝猴,说带嘴的抽了没味没劲。他是一架挣钱的机器,不知他挣那么多钱想干啥?两位女招待说。
“要问挣钱干什么,”葛洪道,“我没认真考虑过。我觉得挣钱就代表了我的事业。遇到挫折,我睡觉不香,吃饭无味,痛苦不堪;效益好时,我就快活,全身都舒畅。挣来的钱当然花不完,我不愿随便投资。前年我老家的村干部找我说要集资盖学校,我高高兴兴捐了15万,没想到我去年回家一看,他们用我的钱盖了一座教堂,后来我才知道,村长还从中提成了1万多元,这之后我谁也不信了。”葛洪说:“钱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让人来挣来花的。你不挣他不挣,总有人来挣,你不花他不花,总也有人去花。我呢,就是爱挣,不爱花。”葛洪谨慎地一笑,让人感觉不出他的笑是一种大方还是一种吝啬。
有钱反让鬼推磨
古城市中心,有一个老字号的烧鸡店,店主是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妇,他们在这里经营烧鸡已有20余年了,名气很大,生意也不错,每天收入上百元。他们有收藏金子的爱好,日积月累,拥有的黄金数量已不是小数了。然而和他们的独生儿子刘大江相比,却还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刘大江于1979年高考落榜,按他当时的实际学习水平,老师和同学几乎都认为他志在必中,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次年再考,成绩更差。他从此再不和所有的大学生往来,立志在大学门外干出一番名堂来。他不要父母一分钱,先从卖水果蔬菜起步,随后改行养蝎子,只身去四川拜师学艺,光买资料就花了近百元。养了两年,挣了上万元,又用这钱养猪。他只身到上百公里外的外婆家,在原来的农业科研站的基础上,投资建成大型养猪场。首批存栏猪就达1200头。他高薪雇用了营养顾问和兽医,结果一场猪瘟夺走了他五分之一的猪的生命。他不气馁,接着干,到1987年,出槽生猪4000多头,除去成本,净利50多万。他又投资建肉食加工厂,还在西安、洛阳、郑州等地建了10多个销售点。前年由于和当地发生纠纷,他用最低价格将养猪场卖掉,怀揣巨款返回古城,买了一块地皮,建成一座舞厅,当上了老板。
我慕名到舞厅采访刘大江,不料那舞厅的产权已不属于他了,我只好找到他父母开的烧鸡店。老两口年事已高,精神尚好,问起刘大江时,二老立即变得垂头丧气,半天没吭声,再问,才忿忿地说:“都是那没心肝的害的,江儿现在戒毒所里。我们可就这一个儿子呀!”老太太马上哭了。
原来,刘大江有个中学女同学叫周文莉,高中毕业当了歌舞团演员。刘大江勇于创业的事迹在报纸上登出后,她便找上门来,死缠活缠谈起了恋爱。后来她又鼓动刘大江出国,刘大江也想到外国去享受一番异域的风光,便在经营舞厅之余,四处打通关节,花了不少钱,终于使事情有了着落。某一日,一位在涉外宾馆工作的朋友从北京打来电话,请他去办理手续,他以为准是出国手续办妥,便高高兴兴去了。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赶到北京的时候,周文莉已经和另一个男人飞离国土,去了新西兰。他被周文莉涮了,而且冤家路窄,那个男人偏偏又是个大学生。更气的是,周文莉和那个男人上飞机前就住在那个宾馆,刘文莉用刘大江向这位朋友写的条子作抵押而来付食宿费。因为这位朋友曾当着刘大江的面见过周文莉,当时刘大江介绍说是自己表妹,加上有刘大江的条子,因而未加怀疑,放了他们。刘大江突然觉得世界末日来了,他心理上一下子垮了。于是吸烟喝酒打麻将,哪里摊子大往哪里凑。几个月下来,手头的周转资金就输得精光。再打,又输了3万多元,他掏出一把钥匙:“那辆皇冠车归你了。”他很累,站起来向那“兄弟”说:“把那神仙东西给我过一口。”这一吸便难以收敛,不到一年,连赌带吸毒,汽车没了,舞厅没了,一切都没了。由从不花父母一分钱到整天跟着父母要钱,不给就以死相威胁。终于被送到了戒毒所。
出于对当初那个刘大江的钦佩,我驱车20多公里,在终南山下的戒毒所里找到了他,他面色有些灰黄:“过去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不想再提它,那是一场梦。”刘大江用他那无力的拳头砸在床沿上,仿佛要把那个梦砸碎,“我会戒掉的,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就这么完,我一定要东山再起!你告诉我爸我妈,叫他们不要来。请他们放心,我刘大江还是刘大江!”
望着他自信认真的样子,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题图 插图 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