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行
文/黎方
我是深秋去的。
湘西北部的红土山荒凉,而且有些光秃。我去的丹青恰在重山交叠的中段。那里的山因山涧的溪水,也还长了一些儿扒地的枣刺丛和一些儿一米多高的野蒿。阳光不足,使得它们都长得脆弱的很,仰着头颤巍巍的伸向寒意浓浓的暗灰色的天空。然而,我却兴致很高,感觉不出它应有的凄凉。
丹青这地方是个山凹凹。北方的山凹跟这里的山凹比起来,不知要逊色了多少。这里两年前才通车,经济还很落后,但桐油、烟草却是极丰富,唯一的一条进山路是用山石子与红土混合铺成的。也只有三米宽,只能走一辆黄河卡车。倘遇错车,虽然这样的机会很少!却就得退到转弯处慢慢地移动,十分小心地勉强通过。大多的苗民都分布在山凹儿、山屹脑、山巅儿上,车并通不到那里,我只好背了挎包,攀着羊肠小道颠踬前行。一边行,一边拨开挂满红豆果儿的红果树。果刺粘在衣角、裤边儿上,怎么扯也扯不开。向导打趣道:“红果树是有感情的植物,最喜欢依恋汉家女子呢。”我不由得一笑,看那红豆,也真是红灼灼得可爱哩。一簇簇果儿满山野地,恰似一团火苗儿。好容易脱开树刺的纠缠,又见地上爬来一只又一只小虫儿。偶尔还会见到小青蛇在草丛巾朝我蜿蜒而来,心便怵怵地提着。不留神儿,一脚竟踏住了蛇尾巴,蛇头陡地窜起,骇得我跳起老高、呀地叫出声来。小青蛇刚刚卷起一缕尘土刺溜溜钻进草丛,一只硕大的蝎黄色的蟾蜍,却又傻头傻脑地横在窄窄的莎草纷披的小径上,鼓着一双气泡似的黑眼睛,比那蛇更显碜人了,吓得我许久不敢前行。
攀上第一个山峰,放眼望去,一山锁一山,山下是河,河上又是山。烟雾蒙蒙,混混然然。活脱脱一幅难着丹青的山水图,却就起名儿,叫做丹青了,果然好个丹青。我对大山的感情,是儿时就有的。但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激动过。我踏着山脊,攀着山肩、山头,感觉着它,抚摸着它,胸中无以控制地沸腾起一阵阵爱波。
却见一个牧童,坐在牛背上。牛的皮毛是青兮兮的墨色。牧童右手拿着长鞭,左手握一片竹叶,抿在嘴里,吹着走着,那小调儿听不懂,但音韵清脆悦耳。小牧童有一张红扑扑的园脸,脸上抹了两道儿污迹。黑油油的头顶上翘起根细细的独角辫儿,和一些古画儿上画的完全一样,活脱脱从那里跳出来的。她见我目光灼灼地盯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拧向了一边,但嘴里的叶笛声却一直不断,真叫人不想走了。
山极静。叶笛声久久回荡在山谷,牧童的影儿却早消溶在山峪里了。直到我下了山凹,又上了山巅,耳边还在响闻着。
我屏息敛声,向前走,生怕扰了这山里的恬静,我觉着,我是走在一幅丹青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