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
(散文)
姚志安
浴池里的水温足有三四十度,用手一摸,烫烫的。要是往日,我肯定带着儿子冲淋浴去了,可今天例外,我对这水温十分满意;父亲从乡下来了,他老人家爱水烫,喜欢在热水池里多泡泡。
吩咐儿子自己到里间去洗淋浴,我扶着父亲下了浴池。两个十平方米的大浴池并列地排着,几乎占去了整个浴室的外间。池面上蒸气飘渺,氤氲弥满。天花板上的灯也成了半空中的圆月,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父亲静静地半躺在水池里,一动也不动。黝黑的脸上泛起了少许的红晕,双目微闭,平静安祥,那沉醉的神态给人一种幸福、惬意的感觉。
我小时候最不爱洗澡。记得有一年入冬,要走一家亲戚。母亲给我烧了一大铁盆子热水,说定洗澡之后,要换新衣服。可我死活不洗。最后是父亲硬把我按在水里,母亲给我洗完了澡。唉,我那时怎么这样任性,这等可笑。
时间真快,现在,我已年过不惑,父亲也七十多岁了。我多么希望老人家能常住在我谋食的地方,多享受一点我们的关心和照顾。我这独生子花费了父母太多的心血,我欠他们的太多了。母亲去世后,父亲理应搬来和我一起生活,但他总是不肯多住,除了暑假和寒假,他几乎终年独自生活在乡下。他说农村地方大,住得也宽敞,又有许多熟悉的老人可以谝闲话,挺热闹。我明白他这话全是为了安慰我的托辞。父亲看到我和妻子都在厂校上班,八小时坐岗制。下班之后,还要买菜做饭,确实够忙活的。
唉,人到中年事务杂,唯有父亲知儿情啊!泡了一会,我开始给父亲擦澡了。稀疏的花白的头发、满是沟壑的额,粗糙的手,松驰的肌肤,弓起的脊背。生活的风雨,人世的沧桑,扭曲了他昔日伟岸、挺拔的身躯,只留下了吃苦与刻板的性格。我轻轻地用新买的浴帕擦拭着,试图寻觅出残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本属于父亲的那种刚直、不屈与坚韧。我不敢用太多的劲,也不敢擦得太快。我怕这木剉似的浴帕会伤害父亲的肌肤。突然我有一种奇异的想法,我要是学过按摩术该多好啊!那样,我就不会这么笨拙,我就能在擦拭的每一个动作中溶进更多的情、更多的爱,我的欠疚的心灵就会得到一种补偿、一种安慰。繁忙的劳作、紧张的生活,淡化了我的孝心,一种自责,一种羞愧在心头猛然涌起,翻江倒海似地澎湃起来。我只觉得眼前更加模糊了。
“爸爸!”儿子的一声大叫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疑惑地看着儿子。
“爸爸,爷爷已经说你两次了,不用你擦了。你怎么回不过神来?爸爸,你到这边来。让我也给你擦擦,我还没给你擦过一次澡呢。”儿子一边说着,一边用着劲把我拉到浴池边,不由分说地为我擦澡。面对着半大不小的儿子,我心头又涌起了一股热流,我无法控制自己,任热泪默默地流。
我感谢这云蒸气绕的浴池,它遮掩了我的脆弱,我的眼泪;我感谢这温情融融的浴室,它呼唤着人的本性,我又深切地感受到了久违了多时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