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雪柳笛
一种极特别的感觉,在睁开眼的那一瞬,便强烈地刺激着眼目是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急切切地撩开窗帘,四壁莹莹然生辉,室内寒光夺目。满世界的白,满世界的净,世界似被洗涤了一般。
“嘿,下雪啦!”一声欢喜的吆喝,便孩子般地快活起来。
尽管身居陕南,冬日落雪极是稀少,也极难存住,可一人冬,心里仍殷殷地盼着落雪,象恋人般地期盼着。这也许是因为在雪挟冰裹的北方土地长大的缘故,冬日不见雪,心里就枯焦、就躁恼,总觉得没雪的冬天不能算作冬天,冬日没雪该是冬的不幸和悲哀。凄凄迷迷的尘埃如果没有雪的洗涤,春天总是纯洁优美不起来的,即便带着一个冬天的沉重,干渴地走进春天,也是一种极悲哀的旅程。而企盼了多日的雪,在这一夜之间默默悄悄地充盈了天地,心里的愉悦自然不是不消说的。
匆匆吃了早点,雪依然洋洋洒洒地飘,没有风,雪落得轻盈,匀称自由,积在地上并不消融。裹紧衣服,离了浮躁的暖室,走进幽幽雪中。
下雪天,是怎样地一种好呢?真是不可言喻。落雪中,青山迷漾,楼阁隐约,万籁童话般地纯美。树丛变为偌大的珊瑚,背衬苍茫沉黯的天穹,亭亭玉立,极是可爱。往日的街巷,一层虚虚薄薄的雪,掩盖了一切的丑陋肮脏。人也都脱了胎似的,较旧日清新许多,亲善许多。踩着吱呀有声的积雪,缓缓地走向人迹稀少的江边,那酥软、那惬意、那平静,便使骚乱的心清明。江边阗无人迹,匍匐的芦苇罩着一层白绒绒的雪毯,江水象条黑色的缎带平静地穿行于雪野之中,不时有三两声不知名的鸟啼穿透于迷漾的空中。顺着犬牙交错的江岸,默默地走,回转身看着新踏出的足迹又被雪渐渐地抹了去,心里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在江边一片被雪困惑着的柳林前,我看到一个支撑着双拐的姑娘。她裹着乳白的大衣,戴着白色的绒帽,若不是那颈上艳艳的红纱巾,几乎就同雪融了去。她站在树林的边缘,久久地凝神不动,雕塑一般,我轻轻地走近她,她并不觉得,依然痴痴地凝视那迷乱的雪花,那静谧的树林。许久,我打破岑寂,问她:“你来得久了么?”
她惊异地回过头,细细打量我,又点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她淡淡一笑:“读雪”。
“读雪?雪是可读的吗?”望着她那纯清的眼睛和冻得红红的脸庞,我不解地问。
“可以读的,每个人都可以读,”姑娘平静地说,“只要在心灵深处,也有着雪一般的宁静明洁,雪一般的清澄辽远,就可以读得懂。”
我的心在震颤,那姑娘的话让我努力去想、去体味。也许人真的在心神安和之时,尘世间的繁冗琐事,就会被纯结得干干净净,心绪便进入一种崇高而绝妙的意境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周身有些冷,便想走动走动,我向那树林迈进。那姑娘幽怨地叫住了我:“你不去触动它们的宁静,好吗?”
望着她虔诚而恳求的目光,我默默地退回原地,同她一道静静地品读眼前的落雪,久久……
时间不早,便想回去,我叫那姑娘同我一道走,以帮一把她那残疾的腿,她却想一人再独自再待一会儿。
辞别了那姑娘,心中翻动着的不仅仅是对于雪的心爱。想自己生于雪国,又酷爱落雪,而又雪的理解还很表面,觉得很惭愧。一路回来,蓦地想起忘了问那姑娘的姓名,就很遗憾。可又想,只要自然界依然有雪,还会忘记那姑娘所说的“读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