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小说）叶丛

“师傅。”

一

进来了一个五十巴茬的人。解放鞋，一脸的和蔼。小青年正在办公，看材料。他瞥了来人一眼：

“找谁？”

“不找谁。”“解放鞋”很笨地掏烟，烟是“平猴”。“盖个章，我办出厂手续哩！”

小青年从那双解放鞋上猜出对方的身份。“你走错门了，这是工厂人事科。办出门证找保卫科，楼上。”

“师傅……”二

还是“解放鞋”，一脸和蔼。小青年看材料正入迷，一被打扰嗓门也高了一度，“你咋又来了？”

“楼上说就在你这儿办哩！”又要掏烟。

小青年一把挡过：“你究竟办啥手续？人出厂还是物品？”

“人，我自个。给我自个办出厂手续。”

“你到底干嘛的？”

“工人。头一遭上这楼。师傅没见过我？”

“几千号人我哪都见过？”小青年把材料合了，“我看看你的证件。”

“交了，都交了。交了才换这条子。条子盖了章换证才能出厂——你们小王知道我。”

“我不管那么多事。”小青年认真了，“你说你是职工却拿不出工作证。你到底是干嘛的？进来干嘛？出厂干嘛？还是我领你上楼吧！”

小青年拽着“解放鞋”就要上楼。

三

“师傅！”

小青年一看是王科长，王科长叫了一声“师傅”就跟“解放鞋”握手。

“现在不是师傅了，退休了。办完手续明日就离厂喽！”“解放鞋”说，还是一脸和蔼。

“您永远是我的师傅！”王科长把“解放鞋”迎进来、倒水、递烟、感叹，“三十年了，厂里管道少了一张‘活地图’了！”

小青年很尴尬。

“不怪小师傅。老单身了，三十年在厂上了快二十年倒班，面生得很！这不他领我出来正要找你哩！”“解放鞋”很和蔼地解释。

“有啥事您尽管张口，您是我师傅呀！”王科长说。

“没啥没啥。就盖个章办个手续。到年龄了，退呗！”

四

“科长，我，……我刚才把他当民工了。”

“他是我进厂时的第一个师傅。”王科长算是回答了他，径自推开窗户看着什么。一个孤瘦的身子拖着一双解放鞋，一步三回头。

“他把退休证忘拿了！”

王科长跑下楼去，小青年也跟着跑下楼。

“师傅，您忘拿它了。”王科长递过退休证。

“唉，我忘拿它了。”“解放鞋”说。

“师傅，”王科长说，“您刚才肯定有事才找我，有啥话您在这儿说罢！”

“没啥，真没啥。”

“您到底有啥愿望，对徒弟还不好开口？”

“解放鞋”作难了。他认真想了片刻，终于好象想到了什么，自个先孩子般笑了。他说：

“要说也没啥毬愿望。工作都交代完了，心也闲了，闲话说出来你甭当真。……我在管道组三十年了，没去过一回省城。你在厂里人熟，啥时候厂里有便车去，叫小师傅捎个口信，我也去游一游！要实在为难就算了。”

“您这半辈子真的还没去过省城？”小青年眼睁得硕大。

“说出去人笑哩！”苦笑，一脸和蔼。

“师傅……”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