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傻

梁志恒

老傻姓夏。不知谁先叫的老傻，全厂就叫开了。叫就叫呗，老傻不在乎，还乐呵呵地应答呢。

老傻是厂里的管道工，主管生活区。不论白天黑夜上班下班人们不时看到老傻扛个鸭嘴钳，手里提个扳手，穿着辨不清啥颜色的工作服，戴个灰不溜秋的安全帽匆匆地走。只要你家或你看到哪处管道、水龙头有毛病只须喊一声：　“老傻，给看看。”老傻准到。不管问题多严重，老傻非给排解了不可。完了不抽烟不喝茶连句“谢谢”都不要转身就走。还有，老傻从未报过加班费，年终评优也不吭声，所以他啥也捞不着。——这怕就是人们叫他老傻的原因吧。

老傻实际并不老，大约二十八九的年龄。一次有人问他：　“老傻，多大？”老傻答：　“不知道”。又有人问：“老傻，升级了没？工资多少？”老傻答：　“领导知道，咱管那个干啥。”还有人问：　“老傻，啥时结婚？”老傻就不好意思地笑。

老傻从小失去父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具体年龄他确实不知道；工资一发留一百元伙食费，余下全送了孤儿院，发多少他也就不知道；还有结婚的事，听说有几个姑娘跟他谈过，人家关心的问题一问他三不知，就再不来往了。

老傻曾干过一件让人改变看法的事。一天在下班的路上，一位女工朝他喊：老傻，女单楼卫生间管道堵了给看看。那晚，大约在新闻联播后，老傻拿着工具就到了女单楼，从一楼开始检修。当修到六楼时他站在卫生间外边喊：有人吗？里边没人应。他就提着工具朝进走。一进去傻了：被青年男工们叫做“标准件”的那位女工正低头蹲便坑呢。听到响声她抬头看到满身满脸脏兮兮的老傻正望着她发痴，急拎起裤子大骂：流氓——，老傻醒悟急转身朝出跑。几乎同时“标准件”也哭骂着捂住脸跑了出来…

哭骂声惊动了全楼的女工。劝的劝骂的骂乱成了一锅粥。老傻并不在乎又返回卫生间，捣弄了几个点才把管道捣弄好，最后，带着满身的臭气走了。

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全厂，传得很神。说是别看老傻傻，那是装样子给人看，实际精着哩。他竟敢给全厂好小伙都不好高攀的“标准件”打主意，还敢晚上摸到女单六楼去。为这事领导找他谈了几次话，写了三份检查才完事。

人们仍不时看到老傻扛着鸭嘴钳提个板手，不管白天黑夜上班下班在生活区匆匆地走。只是当他上门维修管道时若男主人不在女主人绝不许他进去。

让人彻底改变了对老傻看法的事发生在去年的夏季。那时的雨水特多，一下就是四十多天。一天正是午休时间，生活区静静的。老傻冒雨检查排水管道。突然两面山上的泥石流轰轰地涌了下来。老傻急了，发疯似地喊：快！泥石流来了！泥石流来了！全厂惊动，各家都扶老携幼地向生活区的高点——俱乐部逃命。然后男人们就跑向厂区了。

女单楼，女单楼是生活区的最低点。老傻站在楼下一声声地喊。当女工们涌到楼下时泥石流已困住了整座楼，一楼开始进水。女工们哇哇地叫着失去了控制。老傻瞠过去组织抢渡。先是一手拉一个地渡，后是背着渡，再后是扛着渡……，最后扛起的是骂他流氓的“标准件”——那时“标准件”正在楼下齐胸深的水里挣扎，老傻扛起她艰难地在水里渡着。当把“标准件”扛到安全地带后老傻身子已站立不稳，可他不知真的傻了怎的又要渡，回楼去。——不好，一股汹涌的泥浪把他卷走了。亏他命大竟也大难不死。

事后一问他背“标准件”的事，老傻一声嘿嘿，　“标准件”却大哭，说她对不起老傻。

从此，没人再叫他老傻，说时就叫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