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与茶

郭义民

中国是茶的故乡，然而庄稼人终日辛劳难得温饱，一年到头是难得喝上几杯香茶的。记得我小的时候，村里五十多户人家，能以茶水解渴的不过三五家，五爷家就是其中的一个。五爷住在我家斜对门，由于有一手过人的木匠手艺，因而手头活泛，平时是少不了茶的。五爷喜欢喝酽茶，壶中塞满自家泡制的沙果叶，沏出的茶黑豆水似的，令人望而生畏。每日劳作之暇，朝门口的大槐树下一蹲双手捧住他的小品麻壶，喝得津津有味。至于大多数村人，渴了照例喝凉水，是不敢同五爷相比的。

为了享受一丁品茶的“品”劲儿，村人忙里偷闲，从沙果树上摘下一把把叶子，蒸过凉干，待需用时放入盆内。在烈日下忙活了一天的村人，渴了累了挺不住了，端起粗瓷大碗，一气儿喝它个肚儿圆，嘴一抹了事，想品，却怎么也品不起来。

这些都是老话。

而今不同了，过去木讷憨厚的庄稼人，经见多了，来钱的路儿也多了，饭饱自然会生出些“余事”来。

有广告云：茶可明目清心，提神醒脑，温中和胃。村人一听乐了，只要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多看几年世事，花几个钱，值！

几乎在同日同一时辰，村里冒出数以百计的小茶壶，在主人的手中喜眉笑眼，示威似地汇聚于五爷家门口的老槐树下，举行盛大茶会。过去习惯于喝凉水解渴的庄稼人，终于懂得生水里生养着无数细菌，万万喝它不得的道理，愈发钟情于茶了。村人喝茶虽不像城里人那般挑剔，壶中物却再也不是自家泡制的沙果叶子，而成为有名有姓的上好茶叶了。

村人喜群聚，夕阳西下时，当是村人休闲的时刻。喝罢汤，人们带着各自的小凳，一溜带串来到老槐树下，亮出手中的小茶壶，悠闲自得地谈天说地，去做这一天之中最惬意的功课。这就是村人的晚茶了。早茶自然是少不了的，心疼丈夫的女人们，总是天不亮起身，沏一壶酽茶，供他们起床后享用。据说她们都有一个经验：喝足早茶的男人精神饱满，干活卖力，不会耍奸偷懒。响午，男人从地里回来，心疼下厨做饭的妻子，没拖累的自己动手，沏一壶热茶端在手上，钻进灶房拉个下手，小两口叽叽喳喳，伙房里充满了茶香和欢乐。有拖累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茶壶，跎蹴在自家门首，一面品茶，一面跟乡邻聊天，拉呱天下的奇闻趣事。庄稼人讲究实在，喝茶不仅为明目清心温中和胃，也为解渴。于是各式各样的旅行壶吃了香，有的被挎在肩上，有的被系在农具上边，一路走去，摇摇摆摆，叮叮咣咣，陪伴它的主人去田间。壶儿五颜六色，一字儿排开，宛若怒放的花朵，给田间增添了新的风景。

总会有刮风下雨的坏天气。这时，不管早茶晚茶还是午茶，一满改变了形式，各自为营，一家一户去乐了。小俩口恋着小房，你端杯儿喂他一口，她端杯儿喂你一口，引出一串甜甜的窃笑。老爷子则自斟自饮，守在电视机前，一边看节目，一边举起手中的壶儿，嘴对嘴儿呷一小口，吱地一声，任那香茶顺着喉咙眼儿流进肚里……

新的品茶族，正迎着春风悄然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