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春

张孔明

赏春，是高人的心境，我等凡夫俗子，只配看春。每岁早春，只要春光明媚，我非去乡村不可。也不进村，但立田间，春面不寒杨柳风，就陶醉。弯腰蹲下，抓一把泥土，握在手心，那种感觉，好象梦里，握了恋人的柔发。

癸酉年春三月初六，与友滕恩昌君相约看春，随行有丽人。出城往东，至蓝田山下。春到人间草木知，人不知，问在何处，唯相视而笑。天有春云，山有春风，春风化雨，掷地有声。夜来听雨眠，梦在白云间；一觉睡醒来，春意已盎然。地上湿漉漉，树上水淋淋。草含雨露，叶滴水珠，未见丽日东升，却见桃枝嫣红，迎春花笑，人如在梦中。

又年春，与滕恩昌君游辋川。一日游兴未尽，夕阳西下，寻落脚处，忽见一白衣天使，满面春风走来，似曾相识，就上前搭讪，竟是昔年梦中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跟着倩影走，曲径通幽，至于一处，傍清山，绕绿水，仿佛天上人间。此处只应天上有，妙不可言。看走了眼，就明知故问：“结婚了吗？”不语，只管笑，花容月貌告诉我：此处月正圆，花正好。我立即觉悟：人生如梦，梦不可强求；彼处不圆梦，自有圆梦处。当时一笑，释然。一个囫囵觉，已春日高照。滕说，“见好就收，咱走”，我频频点头。不想丽人天降，一眼春意，一脸春色，一网兜春菜，红红绿绿，淋漓着露水。天不留人留，饱餐一顿春色再走。四菜一汤摆齐，恰可阅尽人间春色：红花缀绿菜，红杏枝头春意闹；葱白拌竹笋，梨花一枝春带雨；鸡蛋炒韭黄，涌金门外柳垂金；香油调香椿，春风又绿江南岸；四色合一汤，春至人间花弄色。

看春有年，必有所得。看春宜早：早春有寒气，才倍觉日丽；有残雪，才有诗情画意。春风梳柳丝，春桃吐红豆，别有滋味在心头。看春宜晨：一觉醒来，心明眼亮，看春就专注，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于无声处听春声。

看春宜雨后：雨露滋润，生意满满，春如浴后处子，欲露还掩，欲语还羞；雨中看柳，春意缠绵；雨中看杏，春心荡漾；雨中看水，春情无限。雨去俗尘，尽留圣洁，雨中看春，没有相思，也要相思了。

有看春之心，人间四季都有春。夏日炎炎，一处阴凉一处春，一杯冷饮一杯春。荡舟湖上，春在水里；闲坐风口，春在袖里；花前月下，春在心里；一把扇子在手，扇去的是夏，带来的是春。秋风扫落叶，扫去了夏，却扫不尽春，有诗为证：“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冰天雪地，梅花报春，春在何处？围一炉火，等于围一炉春。”“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正是北方农人的春天么？

看春须看女人。与梅花争春的，不是迎春花，是女人。城里女人，有春心，更有春胆，公然冬行春令，着裙装健美裤走街，不在乎别人眉高眼低。城里春光有限，女人就你争我夺，不如乡里女含蓄，又高风亮节。早春农家院落有一景，晾一院春衫春裙，远远看去，人还以为是桃红李白呢！不用问，那一家没有姑娘，必有新媳妇。写到这儿，我要笑白乐天了。他人老心不老，“常恨春归无觅处”，就跑到大林寺，对一树桃花，发思春之幽情，岂不知盯着女人，跟着感觉走，还愁看不到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