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长安

祺秦

那是一座永远的城池，固若金汤。纵然远隔千山万水，岁月黄沙，但只要回望，目光便穿越漫漫风尘，望到她——长安，在隐隐雾中，空灵而平和。

这是王城，十二皇朝之都，自有她的不凡气势，虽然今日改名换姓，朱颜斑驳。现称西安的古长安城总是引人无限遐思。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不时乘几小时火车，前去探望她。不仅挤入钟楼下如潮的人群，拐入南院门的古旧书店走走看看，更要去踩一踩西安的古城墙，走走人声寥落的背街。在我的心目中，长安是青灰色的，青砖黛瓦，满目沉静。常常在这样的街市上行走，突然发现那街名曾相逢在汉唐诗文中，不禁心驰神往，古意顿生。大雁塔、华清池，去一次就知道了，可古城墙、旧书店、小街市却不同，去一千次，便有一千种风景，一千种感受。

许多去过西安的人论起西安长短，听得最多的是说她太“平”，并没有什么特别。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在心中长长地叹息，这种感觉是因为议论者是以普通观赏山水的心情去看她的缘故，不是去全身心地感受她、体味她、与她交谈，于是与她的缘分失之交臂，好比从衣饰外貌，去评价一个有哲思的人，颠倒了主次。

不妨试着走走长安的背街，感觉或会慢慢走近：这里是中华五千年最美好的青春时走过的地方，却没有繁华过后的落寞。十二皇朝交替沉浮，荣辱兴衰，任它雨打风吹去。长安见过太多的盛世歌舞、雕栏玉砌、人生得意，但长安更多的体味在长生殿的生离死别中，体味在李长吉才倾鬼神却一世潦倒的愁苦中，体味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千古惆怅中，体味在“故国不堪回首”的一江春水中……这些使长安看淡了一切。无论后世风云如何涌动，她却似一长者，静穆宽容地接受，无言无语。我总是深信，长安有着极厚重的感情，隐藏在深处，那不是对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漠视，而是一种情到深处却无言的境界

所以，离开长安总有怅然若失的感觉，甚至是恐慌式的危机感——深恐有一天会因为没有她牵引连感觉也会渐渐枯竭。我常在夜阑人静之时凭窗北望，茫茫夜色中总能望到她的护城河道、城池古墙……

昨日，一秦人自长安来，诉长安事，说那里正流行一段民谣，听得我立时笑得人仰马翻。大笑之后，却如何也难平复心情。这就是“天府之国”原指的地方，在杜牧眼中“绣成堆”的地方，这就是李白为她将心挂于树梢、陆游铁马秋风梦绕魂牵的所在，她今天出的不是锦锈文章，而是这样一段市井民谣。令我不能平静的是陕西拥有的人才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居全国前列，在古城里，或器宇轩昂、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或白发苍苍、目光慈祥的学者专家，常与你比肩而行，更多的是见到他们趟着泥水在市场买菜，蹬着自行车，瘦弱的身影汇人上班的人流。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手捧海碗、为了没有辣子而嘟嘟嚷嚷？

长安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们？是否令他们想起“长安市上酒家眠”的无奈，李商隐“不知腐鼠成滋味”的郁郁叹息……或许，这正是长安销不去的万古愁！

今夜，能不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