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列宁装

文/吕海涛

从妹妹的影集里，我蓦然看到一张迟暮之年的母亲身着一件蓝色列宁装的照片。她神情安详，目视远方，似沉思，似回忆，让人为之怦然。

我们谁也没有为母亲做这么一件过时的衣服，妹妹说这是母亲自己在家乡的小镇上缝制的。默默地注视着照片中的母亲，我懂她的心思，她是在怀旧，在怀念她那美好的学生时代，在寻找那份曾经充满阳光而后又骤然失去的甜美时光。

五十年代末的一天，当我年轻的母亲在饥寒中终于考上了宝鸡市的一所技校后，她骑了故乡的小毛驴，几经周折才离开了偏远而又贫瘠的家园，走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新生之路。当美好的生活和理想向一个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而冲破种种束缚的农家少女张开宽阔的臂膀时，她有多么地激动多么地欢喜！她在家乡空旷的灰白天空下偷偷流下了抑制不住的泪水。

她穿上了列宁装，走进了新生活的行列，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感到了涌遍全身的自信和骄傲。

别致而崭新的列宁装已经超出了时装的意义，它是革命、理想和青春的象征，是新与旧的断然诀别。这上面曾倾注着一代年轻人多少炽热的情感和灿烂的想象。就在母亲为自己的未来编织着美好的憧憬时，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她骤然失去了这一切，回到了依旧贫瘠的家园，那可望可及的光荣与梦想瞬间灰飞烟灭，留下的是三十年来痛楚的记忆。

苦苦得到的复又成为遥远的梦想，于是这记忆就来得这般刻骨铭心。在儿女们长大后的这段空白里，母亲开始悄悄地回味自己的生命春天。这种回味总带着无可奈何的深深叹息。

照片中的母亲老了。沉重的生活和永不停息的时光在剥蚀着她的容颜，那件列宁装穿在身上显得过时而又寒伧。逝去的永远只能驻在心灵的深处，让我们咀嚼它曾给予我们的寄托，让我们感喟生活的无情和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