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翼雏凤上蓝天
——文化人和小老板帮助壮族姑娘上大学的故事
文/屈超耘
初冬的张家岗,天虽然变冷了,景色依然优美。黄叶飘落的西北农大校园里,一个年轻姑娘在高大的楼群间匆匆穿行。她是本学年最后来报到的学生,这阵儿正忙着办理入学手续。她叫蓝小芳,是秦岭深处柞水县蓝家湾村的崽女。办理手续的同志不解地问:“你怎么拖到11月中旬才来报到?”“我这大学上得可不容易,要不是一些文化人伯伯叔叔的帮助,说啥也……”姑娘激动得连句完整的话都未说完,眼圈先自红了。
小芳姑娘说得对,正是那些素不相识的伯伯叔叔相助,她这个贫苦的壮族崽女,才从秦岭深山里走出,来到渭河平原的西北首一家高等农业学府——西北农业大学上学。
西安城里,有一家名叫《税收与社会》的杂志社。虽然是税务部门主办的刊物,由于编辑部成员的辛勤耕耘,却在强手如云的报刊群中脱颖而出,很受读者青睐。1995年8月下旬,杂志社的主编曹钦白、撰稿人杨鸿江和商洛地区的摄影家邹绍信、董发亮、作家鱼在洋结伴,冒着高温到柞水县红岩寺乡蓝家湾村采访。他们来的目的很明确,是要了解商洛地区这唯一的壮家村寨的变化。他们知道,远在230年前的清乾隆中叶,广东省平远县一个蓝姓女人,为寻找“富足”,领着儿子不远数千里来到这深山窝里安家。从此,红崖寺便诞生了一个叫蓝家湾的小村寨。历史的河流从古代流到今天,230年后,蓝老太太的后代们找到了“富足”吗?这正是曹主编们所关心的问题。
小面包车停到村口,在一棵树荫下的石头上,有两个年轻姑娘在专心地看书。文人们最喜欢书,遇上这种情景,便立即走上前去,这才发现那低个儿姑娘看的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文人们感到奇怪。在今天,就是大城市里,《老人与海》这样的严肃文学作品都很少有人问津了,怎么深山老林的姑娘还在看它?新奇的感觉支使他们,便主动和看书姑娘交谈起来。于是,他们知道了她叫蓝小芳,家里很贫,去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两个哥哥在西安干苦工挣钱,供她到商州城里复习。她在城里整一年,每半月回家一次,背半袋包谷掺子、一包腌干菜,就是一日三餐的伙食。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算好,上了分数线。可现在,附近上了线的孩子,差不多都接到了通知,她却没有接到。了解到这些情况,文人们很受感动,进村首先找村长,然后又到小芳家了解。然而令他们吃惊的是,在这户壮族家庭里,可以说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只有小姑娘桌上一米长的书籍。用文人们的话说,真是一幅《寒窗苦读图》。正是这些书打动了他们,在深入采访后,发现蓝家湾壮族兄弟的孩子们,普遍喜好读书,可遗憾的是,至今还没有一个女大学生。
这天夜里,曹钦白和其它几位文人,久久不能成眠,他们在热烈地讨论蓝小芳的上学问题。最后,归结到一点:过去我们用笔和照相机为人民献爱心,这次要用实际行动给壮族兄弟帮点忙。董发亮,这位中共商洛地委宣传部的科长,是位颇有名望的摄影家,但热心肠助人也是他的做人准则。是他第一个提出和曹主编去找有关部门,联系小芳的录取问题。此议博得大家赞成。曹钦白,这位当年“老三届”的中学生,由于自己被时代耽误了,失去了上正式大学的机会,一见小青年上大学就怦然心动,听了发亮的话,当即表示愿竭力相帮。
下一步的行动确定了,文人们的心里这才感到安然了,一个个睡得很香甜,直到东方之既白。
每一年的8月下旬到9月上旬,是省教委分管录取新生的同志最忙也最怕见人的日子。录取新生,是一项极其严肃的工作,不容任何私情掺杂其中。但由于社会风气的影响,每年的这个时节,总会有些人因为子女的录取而找他们。为避免麻烦,这些同志总是把自己“密封”起来,生怕有人干扰。然而,就是躲藏在最机密的地方,总会被人找见的。现在,陕西省教委的王处长就被人找见了。找他的人就是董发亮和曹钦白。
王处长开始还以为是董曹诸人为自己亲属奔忙的。一旦得知他们和被帮助的人素昧平生,先生发出一丝敬意。而当得知被帮助人蓝小芳,是位壮族小姑娘,心里自然就不平静了。然而他还是听董曹二人继续介绍情况。当老王了解到小蓝姑娘的先祖,200多年前领着四个儿子,从广东平远出发,跋山涉水,受尽奔波,一个受不了苦返了回去,一个又病死途中,最后母子三人来到当时叫孝义县的红岩寺山洼落户成为今天商洛唯一的壮族村庄,他就更加不平静了。后又从介绍中得知,当年的蓝老太太及她的后代们为免遭欺侮,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民族,直到公元1966年村里因破“四旧”,得到了祖传家谱,蓝氏的后代这才知道自己本是壮家人。又过了10年,作为少数民族的壮族,得到了人民政府的确认。于是,才使得蓝家湾人享受上了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各项优待政策。
王处长把一切都吃到心里,然后猛地问:“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孩子的考试分数,如果分数上不了线,一切都无济于事。”
董发亮忙说:“上了分数线,如果不上线,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王处长看了小芳的成绩单,不由得笑了,说:“你们的精神感动了我,我愿意帮这个忙,一切按政策办事,定了后我即时告诉你们。”
送别客人时,王处长说了一句十分幽默的话。“平时这阵儿我到处躲藏,今天算是我正而八经地在办公室里接待你们。”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西安市友谊西路一幢四层楼的房间里, 《税收与社会》的全体同志正在开会,他们是在讨论一个和编务根本不相干的问题——蓝小芳上大学。
小芳被西北农大录取了,消息很快传到蓝家湾村,全村的壮族兄弟姐妹,人人欢喜,个个雀跃。但是,喜了一阵子后,小芳一家人却忧起来了。她家这么贫,孩子的学费从哪里来?村里的长者们曾计议,就是凑钱也要把娃送进大学门,可是全村就只这30户,一家拿10元也只能拿出300块钱,可一年的学费就要近3000块。没办法,老村长、现任柞水县政协委员蓝印楼连连摇头说:“真真可惜,可惜了这孩子。”蓝小芳面对这种困境,流着眼泪说:“感谢伯伯叔叔关心,感谢西北农大,可因为没有钱,这大学我不上了。”
小芳家庭的困难,曹钦白是一清二楚的,听说因为无钱孩子上大学可能告吹,他马上想到了上级给编辑部发奖金这件事。原来这《税收与社会》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小编辑部,由于全体人员的努力合作,却办得十分出色,在1995年全省报刊评比中,荣获甲级刊物美称。杂志的主管上级,为了表彰大家的劳绩,立即给发了奖金。现在,蓝小芳无钱交上大学的学费,老曹想,如果把奖金的一部分拿出来,问题不是就解决了。但是,他又想,这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按规定,奖金是要给全体同志发的,如果给小芳交几年上学的学费,编辑部每人至少要少领1000多元,这么大的数字,谁也不敢轻易作主。于是,他便去找社长吕庚明。
吕社长是位老同志,这几年为杂志操尽了心,因为年龄大了,才把编务全交给了曹钦白,自己只管些行政事务。蓝小芳上大学的事,老吕听说过,却没有想到学费何处来的问题。现在,一听老曹谈出想法,便立即表态:“好事,实在是好事。我们资助一个壮族小姑娘上大学就等于向兄弟民族献了一份爱心。不过——”老吕把话转了个弯:“用奖金资助小芳上大学,涉及到编辑部全体同志的利益,我们开个会,叫大家讨论讨论。”
编辑部的全体会议很快就开了,除了老吕、老曹和两个男同志,还有几员能干的女将,包括青年女诗人雁子和以写报告文学见长的李梅、叶青。大家一听说要用奖金为一个壮族姑娘交上大学几年的学费,一个个全表示支持。女将们说得更好听:“我们一人少拿千把元算不了什么,把这些钱集中支持壮族姑娘上大学,也算是我们做了件大善事。”
于是,这个会三棰两梆子就做出了决议。
花开两朵,另表一枝。
就在《税收与社会》编辑部决定用奖金交付蓝小芳学费的第二天,在西安西影路的一幢楼上,有两个男人正在拉闲。主人叫杨鸿江,客人叫武全义。杨鸿江其人,本文第一节已提到了他,他是《税》刊的长期撰稿人,8月下旬去蓝家湾采访在村口遇见小芳看书并与之交谈的就是他。几十天来,为小蓝的上大学,他也是前后奔忙的。现在,姑娘的上学问题解决了,编辑部又用奖金支付学费,他得知后十分高兴,便独个儿喝起干酒来。正喝着,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武全义。
武全义原是浙江温州人,80年代末来西安做生意,因为诚实经营受到西安人的欢迎。1990年冬,杨受《税》刊委托采访了他,写了篇《扣开西安古城门的温州人》。从此,两人成了朋友,隔一向,杨去武的门市上看看,隔一向,武便来杨的屋子聊聊。今天,全义一进门,就问鸿江这几个月干啥,怎没见去他的门市部?鸿江说,太忙,除写了几篇文章,就是跟曹主编采访了壮族村寨蓝家湾。两人说着说着,话题便说到蓝小芳上大学的事。鸿江说,那姑娘上大学的学费已得到解决,就剩下生活费尚无着落。他还说,那孩子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却只有很多的书。这孩子不像时下小青年一味读想呀爱呀一类的流行书,而是看雨果的《悲惨世界》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等文学名著。大概是鸿江的话感染了来自温州的武老板,没等话说完,35岁的武全义老板当即插嘴:“请你告诉小芳姑娘,她上大学期间的生活困难,我可以帮助解决一部分。”杨鸿江睁大了眼睛:“你们生意人……钱?”武老板爽朗地笑了:“老兄,钱看用在啥地方?为支持壮族小姑娘上大学,我愿意支付这笔钱。不说了,咱们一言为定。”
隔了没几天,蓝小芳意外地收到由西安寄来的500元钱,当她看了武老板的简短而富感情的信后,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1995年11月12日,中共商洛地委二楼会议室,开了一个别开生面的会议。全体出席者只十来个人,除了壮族姑娘蓝小芳和他的哥哥外,再就是《税收与社会》杂志社的社长、主编吕庚明、曹钦白,还有本文开始时所介绍的杨鸿江、邹绍信、鱼在洋等几位事内人。地区希望工程办公室,特意把会议称为“资助蓝小芳上大学座谈会”,为了表示对资助者的感谢,地委宣传部长和地委的副秘书长都来参加。当《税》刊负责人和武老板把装有学费、生活费的红纸袋交给蓝小芳时,这位壮家姑娘早已感动得泣不成声了。
1995.11.17于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