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散文）

滕恩昌

人生在世，谁都有几件痛快事。虽然只有几件，每件却都让人的骨头缝缝，汗毛梢梢，每个细胞，灵魂的极深处，极虚无缥缈处，感到一种过去没有过，今后也不会有，只能偶尔体验不能构成经验的大舒畅、大激动、大沉酣、大欢乐，刹时间肉体整个溶化了，灵魂变成精灵鸟飞临在上空，简直就是作梦。我把这叫做快感。

人的脾气不同，引起快感的事也不一样。我有几件快感的事，说来也许不怎么样，还是想与大家共享。

一个快感是花钱。半生日子紧张，挣钱不容易，花钱就格外仔细，甚至都有点抠。这样做，我是有考虑的：实在不能不花了，集中一次花，钱花了，还图个舒服。我把妻和孩子叫过来，说：“今日，咱们上街。上街你们看上啥，买啥！钱不要考虑。——咱们有的是钱。”他们果然就抖了起来了，对售货员或小老板，颐指气使，取这取那，取来了又这不好那不好，让放回去。试了十几套衣裳，弄得小老板嘴干舌燥，手忙脚乱，头上都冒出细汗，我在一旁心里舒服。试到最后，一件也看不上；看上一件，价钱杀得我都有些意外时，大票子——事先一定换成大票子——一甩，“零钱不找了！”头也不回就走了，其实也就是三、两块钱。你说舒服不？舒服极了！有此嗜好的不止我一个。隔壁二大爷，那天端着一老碗稠包谷面糊汤就黄菜，蹲在街上说闲话，说着说着，掏出一沓子没乱码号的一元新票子，“啪啪啪”，在手掌上一甩，“他娘的，有这东西，我就能吃五一饭店的小笼包子，还要吃热的！”那是70年代，我们村离西安70里，来回靠步行。第二天他就死了。但是我想起他，就舒服。

买书有快感。不买书的人想像不出，逛书店，买到一本好书是什么感受。这种感受太舒服了，以致现在，我买书时不单为了读，有时根本不是为了读，就是为买书而买书，就是为享受买书的乐趣。前二年迷上古籍版本，到东北出差，安排好下榻处，或者在忙公务的缝缝，找到古旧书店，希望掏几本旧书。后来一本也没掏到，古籍书店纷纷拆除，气得我骂他们没文化。到北京出差，老沉地背了一包书回来，满心以为是奇货，没几天西安也有了。二年前看上一本进口的英文版梵高画册，200元，囊中羞涩，老板给我降价10%，也无法成全美意。此后每路过书店，都求老板给我留下。有时做梦，都是凡高画中的情景，好不激动人心。今年终于凑够钱，书价却涨到380元，老板感动我的痴心，降了50元，我也咬紧牙关，把它抱回来！高兴的同时我也想，该不是我病了？也不是。买的书多数是为了读：少数是装帧漂亮，买回来纯粹为了欣赏；有的书是看别的书时发现的，不买回来不踏实，好像知识和智慧不是我的，买回来也没读，摆在架子上，时间久了，却好像读了，成了老朋友；另外，与朋友聊书，就像有人聊女人，也是一种享受。买书的享受是香甜的，清淡的，幽长的，又偏狭的，不易为外人道：前几天和王刚谈起买书，他说买书确实有一种“快感”，是他这两个字，把我过去总说不明白的感受一下子点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