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碗汤汤面

文/党秀梅

小时候，我最爱走亲戚。穿一次新衣裳，吃一顿汤汤面，对我来说是最快乐不过的事。

有一年三四月间，父亲要去看远在十里外的姑妈，当时哥哥和姐姐都争着要去，母亲喝住了他们，断然决定让我去。也就在那天早上，我没有吃成早饭，姐姐夺走了我手中的筷子，哥哥刁去了我的饭碗。原因是：走亲戚吃好的，要空肚子。

脚一踏进姑妈家的门，我就倍加感觉肚子饿得难受，父亲与姑妈在炕上说话，我不停地到厨房里看。表嫂和好面，领着我到菜园子用五分钱买了一撮韭菜，她又搬来邻家的梯子在楼上的油篓里倒出一提提油。姑妈从炕头上的瓦罐里拿出了两颗鸡蛋。随后，表嫂就麻利地擀面条、切韭菜、熟油泼辣子、摊鸡蛋饼。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我手把厨房门往里瞧了多少眼，只知道等第一碗辣子汤汤面烧好，我已咽下无数口涎水。表哥用木盘第一次端了四碗汤汤面连盘放在姑妈的炕沿上。我没待人招呼，拿起筷子就吃。后来，表哥一次只端两碗，父亲与姑妈你推我让，姑妈只说早上吃得太饱，让父亲快吃。表哥表嫂也一个劲地劝父亲说汤汤面要趁热吃才有味。

我一气吃了十二碗，丢下筷子，坐在头门外的石墩上等着回家。不长时间，表哥表嫂送父采出来，我极快活地跟着父亲回家了。

刚走进家门，哥哥就问我：“姑妈家吃的啥饭？”我说：“汤汤面。”并得意地告诉他，“我吃了十二碗。”哥哥气愤地骂我：“你真能吃，咋没把你胀死！”姐姐背着母亲狠狠地在我的嘴上拧了好几下。那天晚上，哥哥不理我，姐姐也赌气不让我跟她睡，我只好悄悄地钻在母亲的被筒里。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父亲一个劲地抽旱烟。后来，母亲低语道：“宁说她姑妈家的汤汤面香得很，她吃了十二碗。”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母亲的话茬着：“我吃了三碗，咱姐只吃一碗，争喜和他媳妇在面汤锅里打的是搅团。”

“真能吃，咋没把你胀死”这句话，当时我并没有真正理解它的深层含义。不几年，哥哥考上了大学，姐姐也出嫁了，四时八节走亲访友责无旁贷落在我的身上，走着走着，就觉得很不惬意：走了那么远的路，吃一顿汤汤面，又折回来……终于，我鼓着勇气对父亲说：“我以后再也不走亲戚了。”父亲很是伤感，嗟叹道：“前些年为走亲戚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没人跟你争，没人跟你抢了，你反而不走了。……唉，社会好了，汤汤面也不值钱了。”我心头不禁一酸，泪水充溢了眼眶，心里默念道：哥哥，你责骂我“真能吃，咋没把你胀死”这句话不会轻易在我的脑海里漫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