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浩然在“文革”

文/马贵民

三、下乡轶事

1975年11月16日，我们驱车来到百里外长峪山下林丛中的西铺村。

西铺村，解放初因王国藩带领23户“穷棒子”，靠“三条驴腿”的家当艰苦创业而驰名全国。曾被毛泽东誉为“我们整个国家的形象”。王国藩介绍过村里情况后，已到吃晚饭时间了。饭菜丰盛，上了白酒、啤酒，我跟浩然都喝了不少，夜里躺下后，12点前就将门后墙旮旯的痰盂尿得溢出来了。浩然特意告诉我：“天亮谁醒的早，谁记着倒痰盂。千万别让女服务员倒。”

可一合上眼，都睡得挺沉。服务员张金华进房打扫卫生，把我俩才惊醒了。小张原本是位俏丽的姑娘，今天穿了件崭新的军绿上装，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了。小张打扫过地板，端起痰盂一展腰，尿水就沾了她一双白嫩的手。哎呀，还洒湿了她刚换上的那件新上衣。我瞟了躺在对过床上的浩然一眼，他也极难为情地咧起了嘴。

吃早饭时，浩然见到小张还不好意思呢。我是这里的常客，又与小张惯熟。因此，当我看到小张端盘上菜时，便逗她说：“尊贵的张金华小姐，你洗手了吗？”“没洗。”小张凤眼一眨巴，嘿儿笑着冲我说：“给你老马加点进口‘味精’。”小张聪慧过人的对答，将浩然也噗哧逗乐了。

早饭后，在党支部副书记王顺的带领下，浩然参观了“村史馆”，又上南山参观了使用农机挪岭填沟修建的“人造小平原”。西铺村从“三条驴腿”到骡马成群，一直发展到现有的13台拖拉机、一部汽车和110台（件）的农机具。亩产也由原来的80来斤，增加到上千斤。浩然脱口而出：“农业机械化为大地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在那只讲“革命”、不讲“生产”的年月里，浩然逆潮流而行，发表了西铺的纪实性散文——《大地的翅膀》。

沙石峪，在过去年代是以穷山恶水出名的。外村人形容这儿的耕地是“盆一块，碗一块，草帽底下扣一块”。浩然听了老支书张贵顺的介绍后，疑惑地插问：“是否有点夸张？”

张贵顺说了个他亲身经历的真实故事，终于使浩然信服了。1951年春耕时，他们互助组人到哞哞沟里去刨地。收工时一拢帐，咋丢下一块地没刨呢？于是，发动全体组员四下寻找，仍没寻到那块地。人们无可奈何地要回家吃饭，一个组员忽然又惊又喜地抱着棉袄喊了起来：“嗨，地在这儿哪！”原来，那个组员干活时出了汗，脱下棉衣顺手一扔，把一块耕地给盖住了。

1957年冬天，张贵顺到北京参观农业展览馆，又带回了毛主席《愚公移山》这篇著作。他们以愚公移山精神苦战八个冬春，用扁担从山下挑来了一担担黄土，将坡上挂的、沟里揣的23000块“盆碗”地，改变成牛能耕种的6600条水平梯田。

浩然望着山上的层层梯田和田边的行行果树，深有感慨地说：“你们这种‘万里千担一亩田，青石板上夺高产’的愚公移山精神，真是举世罕见啊！”这时候，远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声。

张贵顺豪情满怀地说，听到的开山炮，就是重新安排沙石峪河山的新蓝图。他们正将现有的梯田来个大拆、大卸、大合并：6600条梯田将变成6大条环山平地。这样以来，一条大干渠管6条环山地，哪节儿用水，一提闸门就流进了垄沟里。拖拉机、收割机和汽车从这头人地，就能没阻没挡地开到另一头。这就给机械化、水利化和更大的粮果双丰收，开辟了平坦的道路。

浩然很受鼓舞，写下了沙石峪人改天换地的纪实性散文《沙石峪人又吹响了冲锋号》。我损他说：“标题像个通讯。”《人民日报》副刊发表时，浩然改题为《壮志篇》。返队途经遵化县城，浩然碰上冀东老熟人——唐山计委主任老谢，非拉我们到马兰峪吃野味。他说：“刚入冬，鹌鹑肥着呢！”

浩然在车上悄声对我说：“生态平衡嘛，我可不忍心吃林子里活蹦乱跳的小鸟。”车到马兰峪，老谢四处张罗，也没找到那几位熟悉的逮鸟人。眼看午饭时间到了，只好在公社安排了一顿便饭。老谢不无惋惜说：“咳！不用这些爷们时碰头又磕脚后跟，当用时鬼影儿也摸不着了。好在老朋友了，先凑合吃顿吧！”

“这就挺好，这就挺好。”浩然夹菜时，脸上挂着庆幸的笑。只有我知道，浩然在乐什么。

[（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