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山在哭泣

文/任红旗任冰

浩瀚的大巴山脉绵延不断，她无私地坦露乳头哺育出一代代勤劳、善良的大巴山儿女。今天却不能挽救一个小学生的生命。大巴山再也憋不住了，她在哭泣，在泣诉着这起建国以来、全国罕见的陕西省西乡县钟家沟乡中心小学四年级12岁女学生李梅因勤工俭学30元钱而自杀的事件……

一行沉重的数字

连续两年的干旱，使大巴山农民颗粒难收，今春丰收的油菜籽却因多雨而发霉、生芽、减产三分之二。这时有的家里无米下锅，靠借谷子度日。

4月份是山区农民排小秧和采春茶的季节，学校搞勤工俭学，今年中小学都把勤工俭学款分摊到学生头上，让娃娃下水田干活挣钱，西乡县钟家沟乡中心小学按不同年级给每个学生下达10元至30元的勤工俭学任务。

4月9日，这个小学开始放勤工俭学假，老师将学生分到联系好的农家，下水田排小秧。4月大巴山虽是春暖花开，可田里的水仍是寒冷刺骨，排一盘谷种的小秧苗能挣8块钱，大人在水田里泡上一天才能排完，手脚被冻得猫咬一般痛，腰板更是直不起来，可想这些十岁左右的学生娃娃，挣这勤工俭学钱该是多么艰难！四年级学生文方敏一天也没有排完一盘秧，结果得了感冒，吃了两块多钱的药。二年级以下的学生根本下不了水田，学前班的娃娃还得要大人去照看。结果大部分学生假期内，完成不了上缴的钱数，只有向家里父母索要。学校搞勤工俭学，不仅把娃娃当成挣钱的童工，而且像剥竹笋一样一层层地从农民身上剥钱。学校有茶园、菜地却包给了当地农民。

当时地方又在收缴“普九”费和林特产费，人均快50元，再加上勤工俭学钱，每户农家都要出好几百块钱。憨厚朴实的大巴山农民从来没有说过“不”字，他们勒紧裤带，想方设法把钱一分一分凑齐。可有些学生还是缴不够勤工俭学钱，三番五次被老师撵回家，不交钱，就不能上学。

一座荒凉的坟茔

李梅原名叫李文霞，是钟家沟乡金家岭村三组人，今年12岁，勤奋好学，在班里考试占前五名，懂礼貌不惹事，在家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也在钟家沟中心小学读书，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一家四口人挤住在半山坡上的三间土屋里，靠那两亩多瘦薄有坡田地，艰难地糊口度日。4月9日，学校放假搞勤工俭学，李梅扁桃体发炎，比较严重，她还是坚持到同学家里排了一天小秧，心地善良的她却没有要同学家里给她的工钱。

.17日，身体稍微好转的李梅来到学校，班主任让每个学生上交勤工俭学钱30元，没有带来的回家拿，挣不够的继续挣。学生感到奇怪，勤工俭学钱说是27元，怎么涨3元？李梅没挣到一分钱，就和同班要好女同学乔秋萍一起到乡上的茶坡上采茶挣钱，她说：“想挣够勤工俭学的钱去上学！”她带病采了两天茶才卖了11.5元，回家给了妈妈，想让家里能补够那30元。可家里哪有钱呀！她妈妈说：“你幺妹也不够，借来钱一块给你们。”父亲说：“自家山上的茶采了卖了之后，就给你们姐妹俩钱。”父母没有钱给她。

19日，是学校勤工俭学收假的日子，这天早上李梅没等妹妹就背着书包来到乔秋萍家里，让秋萍再同她一起去采茶。秋萍劝她到学校去上课，她说挣够钱再到学校去。秋萍让她回家给父亲说一下，她不吭声。秋萍在这个山坡上采茶，李梅独自到另外一个山坡上去了，直到天黑也不见她的影子。父母和亲朋好友四处寻找打听李梅的下落，结果没有音讯。22日下午，一个农民在学校后面的油菜地里拔猪草时才发现李梅的尸体。

23日，西乡县公安局，通过现场侦查得到一支大拇指粗的“3911”药瓶，剖尸化验，确认李梅在3天之内服了剧毒。县公安局5月份向上级报告：“钟家沟乡中心小学四年级12岁女学生李梅，因交不起勤工俭学30元钱而自杀。”这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大巴山区爆炸，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陕西省委的主要领导分别作了重要指示。此事并震动了国家公安部、国务院。

李梅的自杀如一把利刀割在她父母的心上身上，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不省人事。李梅的父亲李华兴找来了木板，请人做了一个木匣子，把女儿装了进去，又将女儿的书包、书本放在木匣里，声音沙哑地说：“娃娃，你——去——吧！”

十二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钟家沟乡中心小学共有208名学生，12个教师，除学前班的陈小艳教师外，其余全为国家公办教师，有的是党员，有的还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有的在这所学校教了十多年的书。可他们是如何为人师表的呢？

6月11日，笔者带着沉重的心情，第二次到钟家沟乡采访李梅自杀事件。校长矢口否认学前班学生交勤工俭学钱11元的事，说勤工俭学的钱是上面定的任务，我们也没法子。对李梅不到校上课而去采茶，班主任岳老师和数学刘老师也知道、也看到，可俩人却答不出为啥李梅不上学而去采茶。岳老师对他多收3元的勤工俭学钱是这样解释的：“班里的学生有强有弱，发扬互助友好的精神，体质强的可帮体质弱的多交3元。”可事实上四年级收的勤工俭学钱都是30元，无一例外。学前班一老师告诉说：“学前班的学生每人交10元的勤工俭学钱，李梅自杀后上面调查组来了，才将收缴的267元钱全退给了学生家长。

对于李梅的自杀学校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仍然不停地追逼那些没交够勤工俭学钱的同学，对不交者、交不够者不许进教室。笔者在采访时，校长和老师对此一再否认。六年级学生刘维志告诉笔者说：“他很想上学，因勤工俭学钱差16元而不能上。”刘维志同学在勤工俭学期间挣了19元钱，按规定只差11元钱，而班主任却要收32元，又因刘三次没有到校集合，一次罚一元，共罚了3元钱，这样刘维志就差16元的勤工俭学钱。在老师的一再追要下，他就和其他两名同学一样，因家贫凑不够钱数，半个多月前失学回家种地了。

6月13日，笔者带着忧虑不安的心情，第三次到钟家沟乡采访。四年级学生文方敏的父亲文再发告诉笔者说：“我娃3次被学校教师撵回家，要勤工俭学钱，不交就不让进教室。”二年级学生贾起全的父母说：“两个娃娃回来缠着要钱，不给就不到学校去，只好把买尿素的钱，给两个娃娃去交勤工俭学钱。”贾起全小学生说：“老师让我回去要钱，不给钱就不让到学校去。”

五年级学生苟贵丽说：“老师只让我们说交勤工俭学钱29元，不让说交的是30元。对多交的那一块钱说要退给我们。”四年级学生冯子俊说：“老师不让我们随便说。”笔者问起他们四年级勤工俭学的情况时，回答的只是“我忘了”。六年级学生穆善军、苟春丽等同学告诉说：“老师让把多收的那两元钱说成是模拟考试卷子费。”

学生和家长，还是大胆的向笔者透露了钟家沟中心小学索要勤工俭学钱的一个个事例。再一次证实了在上级调查组到学校期间，学校不让学生“乱说话”等许多令人费解的事实。

十层二星级大酒楼

6月6日，西乡县委、县政府领导，参加了西乡县大酒楼奠基仪式。西乡大酒楼占地面积3624平方米，建筑面积8150平方米，按二星级标准设计，主体楼10层，高度32.5米，内设标准客房111间，有可容纳400人的大会议室，还配有电梯、中央空调、多功能厅等，预计总投资1068万。

这1068万元从哪里来？一部分是下属企业集资，一部分是贷款的，有人预计大酒楼建成将投资在1500万元以上。西乡县在开人代会时，众代表反对建这个大酒楼。可有的说建大酒楼能招商引资改变当地贫穷落后面貌，有的说这是一种象征。西乡县近几年各种酒楼林立而出，豪华高档比比皆是。而西乡县一些行政单位的工资至今只发到3月份，整个山区教师的工资则刚刚发到2月份。

笔者三次到上百里远的钟家沟采访，一路可见“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脱贫致富‘普九’引路”等等一幅幅标语。可为什么教师的工资拖欠长达四个月，甚至半年不能兑现？有人说：能贷款建大酒楼，为啥不能贷款给老师发工资，为什么不能把企业集资的钱用在办教育上？

难怪钟家沟乡中心小学校长说：“教师的工资发不下来，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就是来个特级教师也办不好学校！”难怪这个小学在勤工俭学期间，出现了老师把学校定的勤工俭学钱又提高1—3元；难怪贫困山区不断有学生流失；难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对学生罚款、体罚；难怪12岁的女学生李梅要喝“3911”去自杀！

三次的采访虽然过去，而大巴山深处那座荒凉的坟茔总是在我的眼前闪现，使我仿佛看到可怜的李梅躺在木匣里并没有闭上她那双明亮的双眼，她的嘴唇好像还在微微地翕动，正发出凄凉、沙哑的呼喊：“我——要——上——学！”这声音从整个大巴山脉传出，变得愈来愈深远，愈来愈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