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de“鬼市”
文/杨牧之
西安城下有个集市,因它黎明而聚日出而散,人称“鬼市”。鬼市是流民创造的,所以鬼市的历史可造溯到流民流入西安的年代。流民之所以从外地流到西安并在西安能呆下来,那是因为西安也有穷困潦倒的贫民。流民流动的本意是“找米下锅”,贫民接纳流民的本意是“借船出海”,双方一经联手,味气自然相投,鬼市才得以生存。
鬼市的货物随时代变革而变革。以前卖马达、收音机、军大衣;现在卖电视机、收录机、羽绒服。鬼市上最多的东西还是被子、单子和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旧衣服、旧鞋子、旧脸盆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
一个民工赤手空拳跑到西安来,花极少的钱就可以在这里得到他急需的用品。鬼市现在经营的商品和以前有区别,一方面在量上,现在的数量比以往大得多;一方面在物品种类上;关键的一点是时代进步了,鬼市也随之进步。鬼市只有一条原则性的习惯未变,那就是偷窃。但还是“进步”了,以前偷人是顺手牵羊,是步行;现在不偷人,抢人!抢人时骑摩托车。以前鬼市上贼把贼叫“伙计”,叫“兄弟”,叫得很亲热;现在不这么叫,叫“同志”叫“先生”;但叫女人仍一样,背后叫她们“鸡”当面叫“妹子”叫“小姐”。
“伙计”和“鸡”的关系是“同舟共济”,“先生”和“小姐”的关系是“共创效益”;不管怎样叫怎样说,实质是有利则聚,无利则散,豆腐嘴刀子心,哄死人不犯法,日死人不抵命!
鬼市上的鬼们还很幽默,把夜晚别人忘收了的被子、衣服、自行车偷来叫“学雷锋”!,把别人没守住的金项链、股票、彩电录放机偷来叫“扶贫”。干脆把偷不叫偷,叫“下苦”。下苦上电杆子割电线,下苦撬下水井井盖,好端端的大马路、平坦坦的大马路一不小心自行车马失前蹄,连人带车就栽进去了。所以西安人瞧不起这伙人,平时若不是怀着“看贼”的心理去看热闹,鬼市谁也不屑去。
鬼市上以前的鬼们不注重妆扮,男人不偷人都象个贼。你甭听他说东哩,说西哩,单凭那双眼睛,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六神无主,要么锥子似地刺人,资历不深的人都怕。遇着老家伙,一口黄牙满腔子臭气,半死不活地瞅着你笑,资历深的人也怕。
鬼市上交易并不大喊大叫,掐价码用手势,谈大生意用耳语,笑起来一片声附合着笑,笑得象夜猫子叫,咕咕咕咕喵——
遇着这种情况,资历深而胆气不壮的男人还是怕。
鬼市上经营的物品不分门类啥都有。人粪尿没有,但有尿素。尿素是从火车西站、路边旅馆的汽车上“下苦”下来的,在这里则叫“流通货”,叫“支农”。也有换来的,一方用角铁、圆盘、大米、日杂土产;一方用烧酒、迷魂药、女人的裤腰带。现在“先生”和“小姐”合作得好,吃得好妆扮也好起来了。男人穿劣质低档皮茄克,系一拉得领带,女人穿风衣,描杠子粗眉,抹红嘴头子,带塑料的、亚银的、18K金大耳环。
鬼市上摆放的都是不起眼的小货,大货根本就不朝这里摆。大货放在“窝家”,人来鬼市上找路子,路子找对了再领去看货付钱。领去的人被看准了的是“路子,看不准的是“闲人”、是“警察”。闲人见了货起歹心,给刀子不给钱;警察见了贼货,不给钱给铐子。
鬼市是西安的一个肿瘤。
西安人屡屡声讨它打击它取缔它,但直到现在它还变着样儿存活着。
首先,它已经公开地、大鸣大放地在太阳升起后照样营业了,你就不能再叫人家鬼市了吧!但这里仍然有让人怀疑来路不明的物品,其实鬼市上的货现在更多的则是大市场淘汰下来的处理品、市民家用的处理品。西安人本来应该尊重他们给他们留下一席之地的,但他们不给西安人长脸,他们自暴自弃看破红尘竟敢向古城圣人挑衅!圣人在城门上写:“西安城门四面开,欢迎八方宾朋来。”他们口传:“西安城门四面开,鬼子洋妹快进来。”
西安的记者不信邪跑去和“鬼”套近乎,套了半天鬼们说的全是鬼话,只有末了一句是实话,但让人听了遗憾,说道是:“东方发了白,出来一窝贼。从早忙到黑,不知谁骗谁!”
西安的记者一气,给他上了小报,于是西安人再不叫它“农贸市场”,仍叫它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