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之誉和霸陵尉之冤

朱耀儒

公元前158年，汉文帝为了防备胡人的侵袭，命刘礼驻军霸上，徐厉驻军棘门，周亚夫驻军细柳。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到霸上和棘门的时候，他们的车马一直跑到军营，军营的将军和所属的军官们也都骑着马迎送。但他们到达细柳的时候，却被全副武装的军士挡在了帐外。文帝的先遣说：“天子就要到了。”守卫军营的武官说：“我们将军下令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不听天子的诏书。’”先遣没有办法。文帝赶到之后，也进不了军营。于是，文帝只好派使者拿着符节去告诉周亚夫说他要来慰劳军队。周亚夫才命令军士让开营门，但军士又说：“将军有规定，军营内不准骑马、坐车奔走。”文帝只好拉着马缰慢慢地走进军营。周亚夫见了皇帝不行跪拜大礼，只以军礼相迎。文帝被周亚夫常备不懈、执法不阿深深感动了，当他出了军门之后，他对随从说：“周亚夫才是真正的将军！霸上和棘门军纪不严，将领必然会被敌人袭击而捉了去。而周亚夫这样的将军，能被敌人侵犯吗？”两千多年来，周亚夫成为治军严明，守责尽职的典范，受到人们的广泛称赞。

同是在汉代，有一位连姓名也没有留下来的霸陵尉却因克尽厥职、执法不阿而长期遭到人们的嘲讽和指责。事情是这样的：京城附近的霸陵实行军事戒严，晚上禁止人们行走。因一次战争失利而被废为百姓的“飞将军”李广打猎归来时，天已入夜，行到霸陵，霸陵尉不准通过。李广的随从说：“这是过去的李将军。”霸陵尉说：“不要说是过去的将军，就是现在的将军也不得犯夜！还是到霸陵亭下暂宿一夜，明天再走吧！”李将军终于未能犯夜通过。不久，李广复职，将要带兵出征。他请霸陵尉与他同行，许多人以为李广要重用这位霸陵小官，谁知这位霸陵尉一到军中，就被李广砍了脑袋。李广挟嫌报复，可见李广心胸狭窄、手段低劣，但没有人批评李广，反而许多人指责尽职尽责的霸陵尉是势利小人，成了形容人情冷暖、好人被欺、君子见辱于小人的典型。杜甫在《南极》中说：“乱离多醉尉，愁杀李将军。”骆宾王在《帝、京篇》中写过“朱门无复张公子，霸陵谁畏李将军”的诗句。辛弃疾也在《八声甘州》中写道：“故将军饮罢夜归来，恨霸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这些诗句都是指责霸陵尉的，但这太不公平了。

霸陵尉有什么错？他至少有三点值得肯定：一是他忠于职守：刚直不阿，在法纪面前人人平等。他在执行公务时不管遇到的官有多大，势有多重，绝不网开一面，徇情枉法。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品格，许多今人也难以做到。二是他处理问题适度得当，不偏不倚。《晋书·王承传》载：“有犯夜者，为吏所拘。”曹操在洛阳做北门尉时，对犯夜者一律“棒杀”。霸陵尉既没有拘禁，更未敢“棒杀”，只是让他到亭下暂宿一夜，可见他处理事情还是很恰当的，即使在醉中也不胡来乱为。三是他服从命令，听从调遣。当李广重新当上将军，调他去军中时，他二话不说，就前去赴任。如果他能想到得罪过李广而逃之夭天，也就不会发生丢掉脑袋的悲剧。然而，他不会想到这个结局，而是想到如何去奋战疆场，捍卫国土。他的精神境界比李广要高多了。

霸陵尉和周亚夫都是守责尽职的典范，周亚夫得到的是称赞和褒扬，而霸陵尉得到的却是嘲讽和指责，这是令人深思的事情。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周亚夫和霸陵尉的身分地位不同罢了。周亚夫是将军，可以不让皇帝进军营，即使让他进来，也只能“按辔徐行”，见了皇帝也可以不行大礼，以军礼相迎，得到皇帝“此真将军矣”的赞赏。霸陵尉只是地方小官，充其量不过是个“八品”，权小势单，怎敢对“故李将军”犯夜“呵止之”？怎能叫李将军去亭下夜宿？这不是瞅红灭黑、狗眼看人低么？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许多知名文人的诗句就不难理解了。对于名留千古的李广，我们虽然不能“一眚掩大德”，但无论怎么说，他杀霸陵尉却是个严重的错误，而那个连姓名也没有留下来的霸陵尉遭到的不公待遇却从无人提及，依然充当着“势利小人”的角色。实际上，我们既需要周亚夫这样的将军，更需要霸陵尉这样的地方官吏，倒是李广那样的心胸和作为确应该受到批评和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