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跳舞
文/孔明
我生性好静,喜欢高山流水,却不喜欢天摇地动,所以卡拉OK舞厅,从不光顾。每有友送来舞票,不说不去,也不说不会,笑纳之而然后作顺水人情,借花献佛,以故也结了不少女友。记得有一年冬,独自在街上走,仰望见一处灯光明灭,五颜六色,舞乐如雷贯耳,就想人非非。忽有妙龄女郎笑殷殷走来,竟落荒而逃。我把这一段艳遇说与一友,等于不打自招,他一不做,二不休,非要拉我下水,去舞场过把瘾,我嘴硬说去,末了还是个临阵脱逃,友就骂我没出息,不配在出版社当编辑。
去年冬天,在韩城开会,曾经月夜走老城,不很尽兴,有友说附近有舞厅,何妨去风流一回,众皆愿往,我只得舍命陪君子。随人流鱼贯而人,声响如山洪暴发,顶上彩灯疯旋,池中你拥我搂,立觉尴尬,坐觉惭愧,欲去而不忍扫众人之兴,乃于人后寻一阴暗角落,正襟危坐,昂头挺胸,作冷眼旁观状。其时一曲终了,一曲又起,还是原班人马舞动,舞姿被昏暗吞吐,唯见白衣、白裙、白围巾,格外地醒目。我就百思不解:韩城乃是煤城,黑在情理之中,何故白得如此?我把这一感觉说于一友,他哈哈大笑,不屑回答。我无意中掏出手绢,也是一色的雪白,当即恍然大悟。我就想走,走出去大吃一惊,这遍地的月光怎么也这样白?抬头,并不见月亮的影子,走到路灯下才看清楚:地上落了层雪。
今年夏天,有友请我吃饭,毕,被径直引入舞厅。仍寻不显眼处,未坐稳目光先左右横扫,“光葫芦头”比比皆是,“窈窕淑女”寥寥无几。舞曲声起,却无一人响应,我就偷着笑:我不孤立矣。忽觉暗香浮动,但见三五个女子天降,立即有人争相邀舞,场内气氛立变,我就不大自在,且闭目而欣赏。再睁开眼,翩翩起舞者众,旁观者唯我一人。舞者自舞,舞姿不敢恭维,舞与曲和谐而优美。男子一律长裤白衬衫,强烈的白,对比强烈的黑;女子一律着裙,一身红或一身白,也有半身红、半身白,红的灿若朝霞,白的皎若秋月,青春不言美,美已到极致矣!以故这一回观舞,尽兴而归。
多日前又看了一回跳舞,耳不能尽收其声,眼不能尽观其景,降而求其次,眸子随意地走,于动人情处,必要定格,直到有新的目标。灯光黯淡,人形却看得逼真,男女笔挺了服装,女子温柔了腰身,上着羊毛衫,有宽也有窄,宽则明示美感,窄则暗示性感,一宽一窄,一明一暗,青春的气息已先于身上淋漓尽致;裙子少见,下身是高跟鞋撑起的健美裤,绷于腿而造其形,巧夺天工,美到难言之隐。看情形舞场老手无多,女多未见脚下生风,男多未见挥洒自如。有阔步者,一纵一退,绕场转圈儿;有碎步者,不即不离,如痴如醉;有原地踏步者,醉翁之意不在跳,在什么,人家自己知道。有一位老者,配一位少者,忸捏作态,还兼搞小动作,少女柳眉儿已倒竖,老者犹不肯撒手。有一舞女在我身旁落坐,披肩的白与浑身的黑令我怦然心动。斜眼儿看她,但见她脱下皮鞋,大揉其天足,她说一舞伴踩疼了她的脚。又有男士来邀,她就顾不得脚疼,翩然而去。我以目礼送,她回眸一笑,露出齿白,我立即闭了双眼,寻那一团漆黑的感觉。正在好处,一股风带一股香,竟是一位熟识的女性。问我何故不跳,我报她一笑,她不以为然,说,看有看的感觉,跳有跳的感觉。问她有何感觉,她亦笑,高深莫测。回家的路上,一友大谈他跳舞的感觉。萍水相逢,不必问来龙去脉,有相握一跳之缘,便跳,跳到好处,彼此报以微笑。他每翩翩起舞的时候,有一种人在旅途感。他就想,人与人之间象跳交谊舞,多好!我当时无话,过后才想:或许我应该拥有另一种感觉,看人跳毕竟不是自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