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陵怀古
(散文) 杨焕亭
是去岁玉米咧嘴、高粱红脸的季节,是古丝绸之路上扑满果香、遍撒红叶的日子,电视台要拍一部专题片,因此我们得以再度走近那沉睡着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那既是逶迤如涛的山岭,又是咸阳壮观的皇陵乾陵。
车出咸阳,沿着312国道奔驰约40分钟,巍峨的乾陵影影绰绰地滑入视线。秋风秋云下,他宛若新浴之后的美人,静穆地躺在关中平原的怀抱。那修长的身子,那隆起的丰乳,柔美的曲线,使人联想到墓主人生前光彩照人的绰约丰姿。我们的车沿着坡缓缓而上,就到了曾经酿成千古之谜的无字碑前。据说这是历史上帝王陵前最早的无字碑。整个碑身雕龙镂凤,浑然一体。抚摸着碑上风雨磨砺,岁月剥蚀的斑痕,心头油然而起关于它的诸多说法。有以为武则天以女子称帝,开前代未有之奇局,自以为功德无量,非文字所能涵述,故立白碑,任人评说;有说武则天欲大树贞石,以歌功颂德,然晚年愧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政李唐,唯留一通无字碑。孰是孰非,专家们为此而文章考证,争论不休。然而对于追着秋光寻旧怀古的老百姓来说,要紧的是这厚重的石碑的确与武则天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要紧的是这山这土中长眠的女人确有一部了不起的历史。遥想当年,那位百媚千娇的武才人,凭着自己的才智权变,竟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皇帝的龙位,且选贤才,劝农桑,发展经济,在贞观与开元之间架起一座承先启后的桥梁,这还不是以让那些枉戴一顶皇冠,却只知醉生梦死的男人汗颜么?这位叱咤风云一世的女人有没有因愧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立白碑,不著一字的心理呢?以她果断的性格,有的只能是无奈和悲凉。她直到黄昏残阳才立中宗李显为太子,她在李唐旧臣刀兵重压下“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她是在对她所开创的大周基业的魂牵梦萦中撒手人寰的。然而耐人寻味地是,当她以皇后的身份葬在梁山之腹的时候,那位李唐王朝的正统传人高宗皇帝倒显得比生前愈益地黯然失色了,这也许就是历史,写在中国老百姓心臆天平上的历史。
回眸座落在“朱雀门”外司道旁的《述圣纪碑》,在秋阳下与无字碑相对面立,向莽莽苍穹诉说着一对皇帝夫妇的宫闱情史。默诵碑文,字里行间溢出武后如行云流水般的熠熠文彩、倾泻出她对虽平庸无奇却又温良敦厚的高宗皇帝的似水柔情。记得戏剧电影中的李治,虽先做太子,后做皇帝,却是一块不堪造就的愚昏朽木。然而,我诚信史籍中的李治有泉涌一样的文思,矗立在昭陵前的李责力碑上那银钩铁画,笔走龙蛇的好文好书就是明证。否则,聪颖姣美的武瞾也不会爱上他。据说武则天当年曾撰文洋洋8000余字为丈夫歌功颂德,然而,现存仅1600余字。透过那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的字痕,虽不乏溢美之词,但似乎仍然可以听到一代才女当年与高宗皇帝共赏书坛泰斗王羲之真迹,共话宪章文武的笑声和低语。不管她如何背着永远不可将自己植于心野的太宗皇帝而去同李治幽会,也不管她为了权力如何地将高宗驾空,作为一个女人,她对丈夫的感情是真实的。帝陵尤在,女皇去矣。只有那象征生命活力的华表,那栩栩如生的石刻朱雀飞马,那庄严肃立的六十宾王像,伴着女皇日复一日地栉风沐雨。站在华表前俯视眼底,修葺一新的御道层层相叠,一直延伸到山下,而山下那被武皇亲手送上断头台的章怀太子李贤和永泰公主墓冢前,游人如织。这两个曾经做了武则天性格特征注脚的皇室贵胄,不会想到,在他们死去千年之后,围绕他们和他的母亲,她的祖母会夤演出那么多闪着刀光剑影,弥漫着血雨腥风的故事。就是这个被史学家目为“通文史,多权谋”的武则天,又怎么会想到,当年禁卫森严的皇陵,如今倒成了人们寻春觅秋的去处了呢?是的,她的确曾借“因山为陵”而试图将皇家的荣耀和显赫永远地浇铸在梁山的峰巅和黄土之中。然而,岁月将一切化为烟尘,只有精神和艺术永恒,只有文化的激流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