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亭里不陶然

文/段纪纲

在京城做事几个月了，想家。编辑部同人黄主编便陪我去逛陶然亭公园，他要让我乐不思蜀。结果我迟到了。

到了公园门口，黄主编和他们的老伴早已站在那儿了，像两棵老树，佝偻着，企盼有人走进他的绿荫。看见我到了，主编便和老伴将绿荫盖过来。就在这时候，我发现老树的绿里斑驳着萎黄的颜色，我感到了老树的衰微和竭蹶。三伏天的太阳将泼辣给了汗水，主编两口薄薄的短袖衫，有几处被牢牢贴在肌肉上，很是显眼，斑白的发梢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要往下滴，主编夫妇就要站出一个水滩来。老主编身体不好，平时绝少出门。我心里清楚，这次逛园，主要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为了我。我黯然失神了。老主编玩笑话：“今日不陶然，缘何独默然？”老主编所谓的“二然”是一对反义词。我知道，主编之语暗含了陶然亭公园的由来。清康熙三十四年，工部郎中江藻在这块“城市山林”的元代慈悲庵，盖了三间西厅房，取唐代诗人白居易“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诗句，故取名“陶然亭”。我强颜欢笑，老主编哪里知道，我却是可卑可憎之人：路上根本没有堵车，那是我的诳语；我并非睡过了头，也并非因特殊之事耽误了时间，我是对主编的“陪逛”不经意，因而姗姗来迟，主编夫妇却蒙在鼓里。若主编夫妇清楚了我的真面目，老两口宁可到动物园去陪猴子猩猩大熊猫，它们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绝对假不了，我想一定会的。主编夫妇的心在我身上，我的心在石头上！黑发人捉弄了白发人，我侮辱了良善的师长！我的灵魂将永远没有平静的地方可以安放！

我只有补偿。我努力笑着，陪主编夫妇登高驾船过桥照相。主编夫妇亦努力寻趣，是为了让我“陶然”。双方都很投入：我们的激情化作鹅头小船，劈开东湖西湖南湖的碧波，我们的逸致攀上带楼的水榭，走进凭栏的目光，我们把流连交给曲桥，我们将野趣撒在山岗。

逛完园子，却又默然，不是乡愁难遣。新苗出土，不知身在森林；老树遮阳，只晓德泽人间，主编夫妇将庇护亲人的绿荫给了我，而主编夫妇得到的，只是我的廉价的感情。我补偿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