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之船”上的职工

辛学福/文

“企业不景气，职工放假了！”

在中国，这好像是近几年里才诞生的一个句子。企业因种种原因濒临破产倒闭，山穷水尽或相当不景气，以至于开不了工、上不了班，只得“放假”。尽管时下放假的职工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可他们一旦到了社会上就会掀起巨大的波澜，一个放假的职工就是“一块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水，激起层层的涟漪，令人惊讶，令人回味……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谁不希望自己所在的企业红红火火、兴旺发达？企业效益好，职工走到街上也感到神气自豪：“俺是某厂的，你问什么：奖金？每月也就是三、五百块吧！”那是怎样一种口气、怎样一种神气、怎样一种心情啊！相反，企业经营不好，大日子不好过，小日子又怎能舒坦？放假的职工无不感到灰溜溜的，好象自己矮入一截、低人一等。老工人大刘在厂里辛辛苦苦、风雨无阻地拚了21年，如今快是半百的人了，厂子被折腾得连原料都购不进来了，没办法只好停工放假，每人只拿50%的工资。这个老车间主任双手抚摸着休息了的机器，老泪纵横：“我宁肯一分钱不拿，也不能让机器停下啊！”回到家里，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天恍恍惚惚象掉了魂儿似的。他几次不自觉地走进厂长的家门口又几次不自觉地离开了，好建议提了一打又一打，他已磨掉了牙，这个厂长挽救不了厂子的命运。他象一片秋日的黄叶在厂子周围的马路上飘来荡去，不知所措。比他更可怜的是徒弟小李，小李才进厂一个半月，就随工友们放假了，为了进厂，他动了脑子，跑了门子，上班的喜悦还没散尽，“待业”的阴影又笼罩了他，他的心里又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河里干了咱上岸，还是一条好汉。这种人拿得起，放得下，属于那种敢作敢为、气壮胆大又有一定的技艺基础的人。他们的思想是，为啥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从心里说他们还有点渴望“放假”呢！有时候就象淘气顽皮的小孩子盼望下课放学的哨音早点响起一样，一放学，撒腿就跑，校园的围墙外有一个精彩夺目的世界。

平时在工作岗位上，他们都不是“窝囊废”，他们有头脑有作为。在企业里却时常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而压抑和憋气。企业的不景气为他们创造了一个“良好气候”。平素如果离岗总有些说不过去和不太自然，这回你“放假”了，我们去干别的也就名正言顺了。他们顺着梯子下楼，又赶上了一个百舸争流、各显神通的好时候，到了社会上，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很快成了人物。“厂子倒闭了那是活该，他们该出国的去出国，该大吃大喝的去大吃大喝，我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凭一身力气，即使到街上摆地摊也是自己说了算，挣钱养家糊口没问题”。这是一个技校毕业生的牢骚，他曾是一个有为青年，进厂后，处处得不到重用，怀了一肚子不满，随“放假”的潮流走向了社会，他自信地说：“我的成绩一定会超过我在厂里干的10倍。”某厂办公室副主任庄姐已是三十五六的人了，她在济南一条繁华街道上开起了“霞飞”服装店，每月收入2000元左右。她说：“按理厂子‘放假’我可以留下来，主要是不顺劲，一会儿这个厂长这样，一会儿那个厂长那样，我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尽夹在中间受气，我算看透了，在那里没奔头，现在我干得多好？”

“以厂为家”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可为什么总会有那么些人对自己的厂子丝毫感情也没有呢？是这个“家”缺少温馨的爱和充满生机的体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知识分子说得好：“如果厂子给我一席之地，让我发挥才能，我累死也死在厂子里！”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如果我们能满足他们可怜的要求，那么“放假”二字可能永远不会象现在这样令人深思。

俺只能舀起一碗水，还是大家共浇一方园子好。大家平时常说：“有本事，干啥子去！”有本事里的本事是个特定的概念。在社会上，有本事的人毕竟只是一部分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小部分人。大批的人还是靠集体、靠组织、靠社会这棵参天大树而谋生计的。这棵树一旦落叶缤纷、枝干叶枯，那么不少人将无所适从。有一对中年夫妇都在车间里干活，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是多年的先进和劳模，但在人们眼里，他们太老实、太厚道，连到街上买斤青菜都不会讲价。他们是把整个身心连同孩子的前程交给了企业，可前不久，企业停产“放假”了，望着工友们各奔前程的影子，这两口子傻眼了，除了在工厂学了那点简单的活儿外，啥也不行，孩子上学，加上生活，两口子忍受着穷困，渴盼着厂子早日上班，要不，这50%的工资怎能持续一个三口之家？

这里，我想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企业领导的责任心问题。古人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应该成为我们的精神。社会上需要一批“能人”、“精英”、“领头雁”，一个为企业呕心沥血而死的回族厂长说：“厂子里的能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还得靠企业吃饭，我这个当厂长的说什么也不能把他们推向社会，有我吃的，就该有他们吃的。”那些正痴迷于“灰色收入”的人，是否该清醒一下了，既然历史把你推到了“能人”的位子上，你就该竭尽全力，发放一点纯洁的光芒！

有一种人的心在寒冷里瑟瑟发抖。弱者在苦闷、在担忧、在渴望，弱者中的残疾人又该怎样呢？他们几经努力，在经历了多少曲折后才有了一个岗位，靠自己躯体上没有残废的部分支撑起自己的天空，突然间，天低云浓雨下，他们一瘸一拐地踯躅在“放假”潮里，孤独无助。因工致残的张工，厂里照顾他当门卫、看大门，现在厂里放假了，不需人看了，他也就“失业”了，他痛哭流涕：“原来的厂长照顾俺，才给了只饭碗，现在，我再往哪里去寻饭碗呢？”

市场经济的浪潮汹涌而来，技术高、劳动多的人得到了较高的报酬，这是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原则的体现，但是，彻底地解决好老弱病残职工的工作和生活问题，更是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之举。企业“放假”的职工行列里不乏残疾人，他们被市场经济的大潮冲击到时代的沙滩上，他们憧憬着阳光和雨露，这一现象已引起社会各界及有关部门的重视，人们正在探讨一条可行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