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宇宙的解析

邰尚贤

有机会读到韩起不久即将问世的长篇小说《水焚》，有一种先读的快感和对新作的兴奋。近几年来，韩起的小说创作势头不减，表现出一种极大的创造活力，继长篇《冻日》和《人月》以及130多字的中、短篇小说集之后，应当说《水焚》是他小说创作生涯的一部颇具代表性的力作。

《水焚》选择了西北“大三线”建设中山区的一个国防工厂为背景，以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水患围困中的一只孤独的小驳船为特定环境，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六（七）人世界，一宇人生”的悲壮、惊人、牵动心弦的人生画卷。困在驳船上的“六（七）人世界”中，有工厂的党委书记娄贵，娄贵的女儿娄蕙茹（小蕙），厂工会副主席、女工委员哈东风，老工人、老党员、老师傅赵明实，中年师傅、科长申智亭，青年电工蒋希林和被蒋希林从大水中救上来的复活了的“疯女人”……在暴雨和洪水中，驳船与工厂断绝了联系，固定驳船的三根缆绳已断了两根，不知哪一刹，整个驳船就会被滔滔大水吞蚀，六人、七人，将受灭顶之灾。在这种生与死的考验面前，作者追忆历史，联系现实，波及驳船世界中人们的多层面、立体的人际关系……从而分解了人生的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和艰难苦涩的种种遭遇，力求透过人生宇宙来解析人生的真谛。驳船上的六个人，后来的七个人，困坐在驳船上仅有的一间小铁皮屋，实际上就是一个“社会”，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一个“宇宙”，都是一部小说……

《水焚》在上卷第二章中，通过中年师傅申智亭的内心独白呼喊：人生太复杂了。“复杂得就像宇宙。当然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人生的宇宙中充满着真善美，也充满着假恶丑，反正什么都有。正是人生苍茫，无奇不有。所有这一切，都是体现人生或人性本质的“双重心理”性格的反映。诸如，老工人、老党员、老模范，一生中不求女人的赵明实，临死前的一刹那间，观念一转，在驳船的小屋中，竟然与疯女人疯狂作爱，乍看上去似乎不近情理，实际上恰恰是人生宇宙中这种“双重心理”性格的表现，是正常的，是他深层心理的一种发展。从而，《水焚》预示人们：构成人生宇宙内涵的微粒，也就是人生宇宙中的种种“星辰”是：生命、爱情、奋斗、牺牲、奉献、追求、友谊、幸福……同时，也是金钱、享乐、虚伪、丑恶、懒惰、堕落、痛苦……所有这一切都在人生宇宙的最高境界——生与死的考验中曝光、亮相。种种曝光，种种亮相，带给人们的一种真理性的启迪，是人的生命，如同宇宙星系一样，是一个不停顿的运行过程，是一个不断地转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机体的变化，包括死亡是不可回溯的，星转斗移而不断从新生走向衰退。恰如“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晚上三条腿走路”的古希腊的那个斯芬克斯之谜。但是，人的精神则是可以与日月同辉，与宇宙长在……这是不是《水焚》所透析的人生真谛？

大水，驳船，七个人……七种性格，七种人生观，七种结局，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生宇宙，它揭示了作为人生宇宙中的每一个“星辰”的个体——人，其内心世界都有一种真善美与假恶丑既对立又统一的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人格精神”。记得歌德的《浮士德》中有一句名言：“美与丑从来就不肯协调”，却又“挽着手儿在芳草地上逍遥”。《水焚》的作者所追求的正是体现人的这种“性格”本质的美与丑的对立与协调。我以为这种“人格精神”，也正是《水焚》的思想、艺术的魅力所在。法国雕塑家罗丹在《艺术论》中断言：“只有‘性格’的力量才能创造艺术的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韩起在《水焚》中做到了这一点。体现了作者的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和活力，《水焚》的通篇表现了一种清新、鲜活和无约无束。可以看出，作者的创作是十分投入的。他把自己对人生的沉思、对人生的醒悟外化在《水焚》所有的人物身上，小说的字里行间可以望见作者自己人生的影子，反映了作者丰富人生的体验，反映了我们当代乃至整个民族的命运。文学，应当指出人生的意义，使他们明确自己的命运和应走的方向。《水焚》正是这样追求的。

《水焚》相对韩起中、短篇小说以及以前的长篇，更成熟了。这种成熟反映在作者的情感的真诚和生活根基的坚实。据我所知，《水焚》1987年动笔，1996年完成，将近十年，它是在深沉的思考、丰富的生活积累中成熟的，通篇看不出什么浮躁与漂浮。它是作家积累近二十年的工厂生活所结出的果实。

我深信，《水焚》的正式出版，将在文坛和读者中引起兴趣和反响。因为实践一再表明，任何一部文学作品，只有当它表达了人们普遍的要求和普遍的情绪时，才可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注：《水焚》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