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不跪的人

文/蒙生　野村

1995年4月至1996年8月，中央电视台、河南电视台等多家新闻媒体，都在黄金时段，向社会各界发出了一则奇特的“寻人启事”。

姓名：罗兴高；性别：男；籍贯：中国；职业：外资企业中国打工仔。3月7日下午从珠海工业区瑞进电子公司因不屈从下跪愤而出走，不知今在何处……

“寻人启事”发出之后，尽管找寻工作颇费周折，但令人兴奋的是：8月下旬，这位不向外国老板下跪的打工仔终于找到了！这位傲骨铮铮的中国打工仔，就是河南省邓州籍青年孙天帅。

上篇：“是中国人的跟我走！”

1995年3月7日，对珠海市吉大南山工业区瑞进电子公司6楼车间的100多名打工仔、打工妹来说是个蒙受耻辱的日子。

这天下午3时，连续几天加班加点的员工们疲乏难耐，好不容易盼到了10分钟的工休时间。头天晚上加班到午夜两点多的员工们由于极度疲劳，竟忘了韩国女老板金珍仙定下的，休息时一律列队离开车间的“规矩”。有的倒头趴在工作台上打瞌睡，有的匆匆忙忙地上厕所。此时，“巡视”到了车间的金珍仙看到员工们没按自己定的“规矩”休息，顿时火冒三丈。她顺手操起一块堆放在生产线上的电视机线路板朝一位女工砸了过去。接着她让生产线管理人员站在门口，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金珍仙怒吼着：“跪下！跪下！全体员工都给我跪下！”金珍仙见工人们一时不知所措，便勃然大怒。她凶猛地冲到一位女工的面前，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其跪下，并扯着嗓子吼叫道：“跪下！谁不跪下，我让全车间的员工在这里永远跪下去！”在女老板的淫威下，100多名中国工人在怒气冲冲的韩国老板面前屈服了，下跪了！然而，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却有一位年轻人站得很稳、很直。面对金珍仙老板的吼叫，他毫无畏惧，毅然把头昂得很高！尽管他清楚，冒犯了金珍仙，他就不可能再在这里上班了，再也挣不到那1300的月薪了。但他仍是一边愤愤地冲着工友们喊：“你们跪什么？不就是炒鱿鱼吗？你们是不是中国人？是中国人的跟我走！”一边质问金珍仙：“为什么叫我们跪下？”金珍仙睁圆了双眼：“不跪就滚蛋！”这位青年几乎是怒吼，“你有什么理由叫我跪下？”他摔掉凳子，撕掉了厂牌，大踏步地跨出了厂门。

这位不下跪的中国小伙子，没有一走了之。他决心维护民族的尊严，维护中国员工的合法权益，向韩国女老板讨个公道。于是，他拨通了珠海市劳动监察大队的电话，将这一情况作了反映。次日，这位青年又领着十多名愤然辞职的工人到劳动监察大队将中国员工被凌辱的情况作了详细陈述。3月9日，这位不跪的打工仔和另外两名叫许陆、吴兴高的青年，代表100多名瑞进公司被辱员工，将这一情况写成书面投诉材料，递交到劳动监察大队和珠海广播电台、特区报社。

3月24日上午10时，珠海市劳动监察大队的工作人员带着处理意见，来到了瑞进电子公司。200多名员工被召集到了会议室。金珍仙作了她所谓的“道歉”后。又狡辩道：她是出于“爱心”才罚工人下跪的。此言一出，就引起了一阵议论声。一位打工仔在发言中说：“如果把逼我们下跪也说成是爱的表现，请问金老板，在韩国为什么没有让员工们下跪这一爱的表现？”有好几个工人勇敢地站起来发言，讲述了韩国女老板对工人、肆意摆布，无规律地加班，最高一月加班250个小时，其中有一次连续4天4夜工作的事实……

瑞进电子公司的女老板罚跪中国员工的消息经新闻媒介报道后，在珠海、广东以及全国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人们义愤填膺，纷纷指责侮辱中国工人的恶行。迫于舆论压力，瑞进公司不得不按《劳动法》解决了因不下跪而被公司解雇的员工的工资。工人的人身权利被侵害之事却遮遮掩掩只字未提。正义的人们在愤怒之余，才忽然想到了那位为民族尊严宁可舍其饭碗，也不肯给金珍仙下跪的有骨气的青年。他们热切地期望能见到这位青年，见到这位不失民族气节的英雄。然而，这位青年已不知去向。于是，被这一青年的壮举强烈感染着的新闻记者、编辑们从四面八方专程赶到了珠海，在多次寻找不跪的人无望的情况下，刊播了特殊的“寻人启事”。

中篇：“不跪的人，你在哪里？”

在刊（播）发“寻人启事”的众多新闻媒体中，《河南青年报》为寻找“不跪的打工仔”更是不惜版面和精力。时至1996年8月7日，该报“新闻特刊”还在一版显著位置再次登载“寻人启事”，并用大字标题推出该报记者张中林的文章：《寻找那个不跪的人》。有着高度社会责任感的特刊部编辑在精心编排完这篇约3000字的稿件时，还特地撰写了开头语和编后记。他们在“编后记”中情真意切地写道，我们不愿让这次“寻找”带有任何功利色彩和商业行为。我们要做的，是及时、真实地把寻找的消息告诉给每一位读者。为此，8位年轻的编辑从当月工资中凑出800元，并言明：谁能找到“罗兴高”，就把这800元送给他，以表谢意。他们表示，不管历尽多少艰难，一定要找到这个不跪的人。他们希望通过这次寻找活动，唤醒那些还在“跪”和有可能“跪”在外国人的淫威和金钱面前的中国人。

1996年8月11日，《河南青年报》的记者把电话第6次打到了曾经播出“寻人启事”的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节目组，询问有无观众提供线索。8月14日，《河南青年报·新闻特刊》又以《不跪的人你在哪里》向“罗兴高”发出了急切的呼唤。8月15日，当该报在寻访中得知“那个不跪的人”是南阳人时，派记者立即赴南阳查找，失望而归……

寻人难，寻找一个四处飘泊的打工仔更难。《河南青年报》的编辑们从郑州直拨珠海，“瑞进”公司一位小姐颇为惊愕地质问道：“这事不是过了好长时间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提出来？”报社数次挂电话采访金珍仙。她的部下均以她“特别忙”而使采访无望。报社记者又拨通了珠海市劳动局的电话，令人遗憾的是，一位工作人员在电话中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人家是外商企业嘛！”记者们又把电话打进了瑞进电子公司，寄希望曾和“罗兴高”的工友提供罗的下落。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原来那些给金珍仙跪下的中国工人，大都被炒了鱿鱼！

1996年8月18日晚9时，“寻找不跪的人”的专题由河南卫视“中原焦点”节目播出，在河南再次引发反响和轰动。8月19日，一个令人激动的电话从河南南阳市打到了河南电视台。打电话的人叫贾玉芳，是南阳市印刷厂的一位干部。这天晚上8时许，正在观看电视的他，接到了市内一个亲戚的电话，得知远在珠海打工的孙天帅已回到南阳时，贾玉芳欣喜万分。天帅在珠海不跪的事他早已知晓，而河南电视台和《河南青年报》刊播《寻找不跪的人》是“罗兴高”。也许孙天帅就是那个被寻找的“罗兴高”，也许孙天帅知道“罗兴高”的确切地址。他再次询问了天帅的情况后，这位颇有正义感的干部，当即拨通河南电视台的电话。

《河南青年报》得到消息后，立即派记者连夜赶赴南阳。河南电视台也派出3名记者对这位小伙子进行了专访。通过调查采访，彻底弄清了“寻人启事”中，不跪打工仔“罗兴高”的情况。原来，“罗兴高”的真实姓名叫吴兴高，江西人。在瑞进公司是一名工长。在“’95珠海3.7罚跪事件”中，作为受害者之一，他和孙天帅等联名写信投诉“瑞进”老板罚跪一事，后被解雇。瑞进一些打工仔在接受新闻单位采访时，误将孙天帅说成是吴兴高，后又被误传为“罗兴高”。致使寻找不跪人孙天帅的活动又难上加难。

当《河南青年报》以《那个不跪的人，找到了！》为题，将这一爆炸性新闻刊登在头版显要位置时，立即在读者中产生了巨大的反响。这天的报纸也被抢购一空。与此同时，河南电视台、河南人民广播电台也连续多次将这一消息安排在黄金时段播出。由此，打工仔孙天帅不向外国老板下跪一事，在河南省乃至全国产生了强烈的反响。

下篇：“一个有骨气的孩子！”现年24岁的孙天帅是位共青团员，家住河南省邓州市十林镇王河村。1993年9月，这位生性倔强的小伙子高考落榜后，不忍心看着年老的父母和兄长继续养活自己，便身背铺盖只身踏上了南去的列车。性格内向，一向少言寡语的天帅自小就喜欢鼓捣收音机、电子表等玩艺，在家时又参加了“南阳市中州无线电技校”的学习，因有一技之长，不久便被外商独资企业——瑞进电子公司招聘为技术工人。问起当初不向老板下跪的感受，这位稚气未脱，眼睛里透着刚毅之神的青年说：“过去，日寇端枪举刀，用武力逼着我们下跪，是因为我们中国不富强。现在金珍仙在我们的土地上让我们跪在她的脚下，我认为，不仅我自己不能跪，每一个中国人都不能跪。我上学时，很喜欢读历史，对旧中国的屈辱历史印象很深。现在，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他外国人休想在咱中国人面前耀武扬威！”。听了天帅的话，我们在为100多名跪在金珍仙面前的打工仔、打工妹感到伤心的同时，又为孙天帅这样的好青年而感到自豪和骄傲。我们的民族就需要有像孙天帅这样“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人。

1996年10月2日，我们在南阳见到了天帅的父亲孙致堂，问起他对去年珠海罚跪事件的感受时，这位64岁的老人欣慰地说：“天帅能这样做，我赞成的很哪！咱中国人有个舍身取义的传统，也讲个气节。别说让青年人下跪，就是让我这老头子低头弯腰，我也不干！咱家里还不富裕，让天帅出外打工是想挣几个钱，但咱宁可堂堂正正地拿一块钱，也不跪着拿那一千块钱。咱不能光为了钱做个没骨气的中国人！”

采访中，孙天帅告诉我们：离开端进电子公司后的20多天，他奔波于珠海的街头巷尾。尽管工作不是那么好找，但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他不跪的事迹经《珠海特区报》、《珠海劳动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新闻媒介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珠海市的诸多新闻机构的编辑、记者纷纷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其寻找工作。但天帅不愿给新闻单位添麻烦。1995年4月4日，天帅被珠海海鸿电子厂招收为本厂员工。老板得知他的情况后，非常敬重他，安排他当了管理人员。虽说该厂月工资只有500元，但老板尊重工人，员工们干的也卖力。这期间，天帅除了工作，就是经常逛书店。他说：那件事让我感到作为一名新时代的青年，仅仅有不跪的精神是不够的。国家要想不“跪”，得有强大的国力；人要想不跪，必须有真才实学。

孙天帅回乡探亲时，乡亲们听说天帅没有因为每月1300元的工资而屈从于韩国女老板的事后，纷纷赞扬他有志气，做得对，没给家乡人丢脸。邓州市委书记王英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孙天帅不仅是邓州人的骄傲，也是中国人的骄傲。他是我们邓州市140万人口的优秀代表。”著名作家梁晓声在《’95随想录》一书里，也专意写了《伤心一跪》一文。他在呼吁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丢掉民族气节的同时，尖锐地指出：一切对中国人的污辱行为都是一种挑衅行为。他坦言：孙天帅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应该得到很好的保护。

续篇：“我们中国人是顶天立地的人！”

随着新闻媒介对“不跪的打工仔”的进一步宣传报道，孙天帅再次成为广大读者和观（听）众关注的“焦点人物”。人们在谈论孙天帅事件的同时，更多的是想着如何为这个有骨气的孩子解除后顾之忧。1996年9月7日，河南三星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李国法热情地会见了孙天帅，关切地询问他近来的情况。临别时，李总掏出1000元钱塞在《河南青年报》特刊部主任张中林的手里，让他转给天帅，用这点钱买点东西看看爹娘，看看乡亲。

为了使孙天帅能有一份工作，9月11日，《河南青年报》腾出版面的三分之一，为天帅刊登了一个《求职广告》：“本版广告只收800元，这也许是中国报纸收费最低的广告版面。但这800元中，却浓缩着一个曲折感人的故事。这800元的最初，是8名记者从菲薄的工资中凑出来，作为酬金送给提供‘不跪的人’下落的人的。这800元的后来，是帮助我们找到了‘不跪的人’孙天帅的南阳市印刷厂贾玉芳拿出来的。他说：‘这个钱我不能要，天帅能那样做，你们能那样做，我怎能要这个钱呢？就用这笔钱，给天帅登个广告，帮他找份工作吧。听了他的话，我们8双眼睛含满了泪水。我们决定，登一则特殊的求职广告，为‘不跪的人’安置好一个家。于是，这则800元的广告，就走上了报纸版面。”

这则不足200字的广告刊登后，短短的十多天，全国各地的200多家企业就争相邀请孙天帅去工作。这些企业中有数万人的国营大企业，也有上万人的集体、私营企业以及个体维修店、修理铺等。四川长虹集团公司、希望集团等大型企业多次来电来函以优厚的待遇邀请孙天帅去该公司工作。然而，早在刊出广告不久，河南少康集团公司利用天时地利的优势，已将天帅“挖”了过去。1996年9月23日，少康集团公司的两位领导驱车南下百里，从河南临颖县来到了孙天帅的家里，拜见了天帅的父母、哥姐后，将一台19英寸长虹彩电搬进了屋里。他们对天帅的父母说：“感谢你们教育了一个好儿子！”当天下午，少康集团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数千名干部、职工夹道欢迎这位永不下跪的河南青年来厂工作。公司决定：接纳孙天帅为职工，享受中层领导待遇（科级）并由公司出资，选送到郑州大学学习企业管理专业。

对“孙天帅事件”，河南省青联主席赵建才认为：我们不做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但我们绝不是不要民族感情、不要民族气节。通过跪与不跪这件事，我觉得在发展经济，提高全民族素质的同时，还要依照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需要，进一步完善劳工保护法，使舆论引导与法律保障结合起来。

中国青年报刊协会名誉会长余世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特区和旧中国的租界完全不一样，肆意污辱中国人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要让我们的青年知道祖国很了不起，我们在任何人面前也都敢说：“不”。然而，遗憾的是，现在有一部分青年对历史的无知达到惊人的程度。更严重的是一部分青年崇洋媚外，看不起我们的祖国。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不能一味地批评，要反思我们的教育，要让青年听到祖国前进的声音，即使有困难，也是前进中的困难。只要我们有“不跪”的精神和气节，我们的祖国就充满希望。

团中央宣传部长李学谦说：寻找不跪的人，不仅仅是寻找一个人，而是在寻找中华民族不屈的性格，寻找中国人不怕压，不信邪，不屈从的精神。当今改革开放，我们需要引进外资，引进先进的技术管理来促进经济发展。但无论怎样开放，中国人始终是以中国公民的身份而成为世界一员。要发扬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豪感。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这一点。河南省政协委员陈汉生说：“外国老板让中国人给她下跪是违法的，中国的老板让中国人跪下同样是不合法的。这不仅仅是个经济剥削问题，而是一个原则问题，有些人对此事的认识并不太清醒，甚至是麻木了，习以为常了，这是非常危险的。”

《天津青年报》副总编唐竞认为：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大量外资的涌入，在金钱面前，一少部分有文化、有地位的人员虽然表面上没有跪下，但尤为可怕的是他们的思想早已“跪”下。孙天帅在事关民族自尊的大事大非面前不屈服，非常可贵！著名诗人、作家王怀让先生在看了孙天帅的事迹报道后，连夜赶写了一首激情澎湃的长诗。诗人在这首题为《中国人，不跪的人》的长诗中，喊出了这样的时代强音：“天，我们不跪！地，我们不跪！神，我们不跪！鬼，我们不跪！权势，我们不跪！美元，我们不跪！我们中国人，是顶天立地的人！是不跪的人！我们对谁对谁也不下跪！我们永远永远也不下跪！”

孙天帅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