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退稿信

文/冯日乾

向报刊投稿已有几十年历史，退稿信自然收到过不少。起初多是铅印的那种通用型：先抽象肯定，后具体否定，再加一句欢迎继续来稿的礼貌语，家常便饭，千篇一律；近些年退稿少了，信都是编辑亲笔，或直言不讳或委婉陈词，总是围绕退稿说话，亦无奇特可言。

但日前收到的这封退稿信，却叫人不能不刮目相待。它是铅印的，密密麻麻一满张。而且，它高悬着一个《欢迎您继续赐稿》的标题，叫你一望而暗自庆幸：这回可是遇上了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编辑了，他一定是在详细地讲述“本刊”选稿的标准，耐心地指正“尊稿”的不足……焚香沐浴太费时间，擦擦双手赶快捧读——

“我刊对来稿一向采取认真负责的态度：优秀的，需要修改的，各种原因无法采用的，将分别情况，及时处理。”这开头虽严肃有余，倒也干脆有力，“认真负责”而“一向”如此，更叫人肃然起敬。

那就恭候编辑先生不留情面的批评吧，现在想听到几句真诚直率的批评还真不容易呢。“我们敬重您的愿望，欢迎你不断练笔，逐步掌握写杂文的规律，努力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读罢这更简洁的第二段，得知拙作被退的原因是未掌握写杂文的规律；愿望可“敬”（所以用“您”），但水平太差，还得再练（故而用“你”）。我不免有点扫兴，像是遇到了一位既不肯直言又缺少真意、高高在上而视作者为小学生的教师爷。

小学生就小学生吧，只要遇上真正值得师从的圣手高人。于是虚心静气读下去：“学习写作杂文，一定要多读多写。作品读得多了，可以有个借鉴，可以逐步掌握基本的写作知识……”又是一个简得无法再简的段落，但也是浅得不能再浅的道理，虽可日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对敝作者却无异于隔靴搔痒。读之不多但继续读着；写了奉上，您老人家既不用又不肯具体指点，叫我小学生就这么傻乎乎地“写”下去，会不会写得越多退得越多呢？

似乎已该照应题目，说声“欢迎继续赐稿”而后“拜拜”了，岂料放眼前瞻，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或许提高投稿命中率的要言妙道正隐于云山深处吧。我只好振作精神一路参拜下去。

果然是灵山圣地，果然有真经出售。急于发表作品的朝山者可得听好了：本刊“是国内目前唯一公开出版的XX学术刊物……希望您能订阅……定价XX……”此乃落实“多读”之关键。“刊物内设有‘写作咨询台’，凡欲优先发表习作或求师觅友、请人改稿者均可报名，半年为一期，收费80元。本刊为双月刊，半年之内争取到‘优先’发稿概率是低了些，但运气好时发一篇读者来信希望还是很大的。”此乃前文所论“多写”之真谛也。老实说，读罢这奇特的退稿信，我懵了，大半天摸不着东南西北：是自己跑错了门，还是对方认错了人？我是在轻按一家编辑部的门铃，还是闯入了一个叫卖声急的商场？人家是凡退稿都免费赠送一份，还是认定咱这乡巴佬急于登上他们那个“园中园”式的咨询台而甘倾阮囊，才塞给这一纸变相的广告词——连开头称呼处的姓名也懒得填、结尾处一年半前的日期也未曾改？

过后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可笑，“懵”什么呢？商风钱雨无孔不入，儒、商姘居已成公开的秘密，评奖有时是“凭”钱，出书往往靠出资，报告文学与广告文字已变得界限模糊……如此混沌时期，退稿信有点像大街上抛撒的传单，又有什么奇怪呢！

商风吹得文人懵。然而，他懵你不懵，一笑付之，岂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