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官

文/叶平

一位患难朋友成了新贵后，我便有意躲着他。朋友是君子辈，贵而不忘贱交，多次诚邀，我都婉拒了。忽一日，朋友驾临寒舍，看了案头上正写的文章和居室简陋的摆设，良久无语，吸完两支烟，喝完一杯茶，方言：“看在多年交情上，有什么想法和难处直说吧！”我为友情所感动，也相信我的所有愿望，都有被朋友变为现实的可能。但我不能说。沉默一会，我说：“咱们喝酒吧！”酒是一般酒，朋友不嫌，连饮三大杯，红着脸盯着我，等着回话。我想岔开话题，就说起和他在部队上的事。朋友恼了：“……说说现在和将来的事，别苦着自己了，去做官吧！”我有些茫然：“路没走对，怎能进做官的门、咱也不是那块料啊！”朋友反问：“你不傻吧？也不是文盲吧？这就行了，我只想听你一句话，想当不想当？想当，我就给你买一个，钱不让你出，等官做大钱赚多了，要还随你便。”我心里迷惑：官也能买来吗？却又吃不准世事，怕说出来让朋友笑话，就不言了。朋友非要等到我的回话才肯走。我也突然感到写文章确实比不上当官好，但事关人生重大抉择，应三思而行，便抱歉地对朋友说：“容我晚上想想，明日再回话如何？”朋友紧紧地握一下我的手就去了。

夜里，有月夜相随，我想着入仕为官的事。我首先想到了西汉的邓通，他在汉文帝身边总装着痴傻的样子，即使官至上大夫的高位，还是一副奴仆的作派。文帝生了恶疮，让太子吮吸脓血，太子厌恶不前，邓大夫不以为惧，反以为快，每日嗽吮数次，令文帝感动不已，加官晋爵之外，又把蜀郡（今四川）赏赐与他，并恩准他可以铸币。从此，邓氏币满天下，邓通成了“财过王者”的暴富。我不由叩问自己：你有邓大夫吮痈的勇气吗？我只能自愧弗如，那么，何言为官之事呢？我又想起了春秋时的相国吕不韦。秦王孙子楚在赵国做人质，子楚虽贵为王族，却不被皇室爱宠，在赵国便更遭人歧视。吕氏深谋远虑，慧眼识英才，断定子楚“奇货可居”，日后必成大业。他不仅对子楚敬而有加，还将爱妾赵姬也拱手奉上。子楚后来果然做了秦庄襄王，身价百倍，吕氏随之也圆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人前和史籍上还得了个好名声。我辈凡胎俗骨，那里会有吕氏穿越时空和未知的眼光呢？及此，也似有所悟：天下最福气的女人都是吕氏转业，她们总能一眼认准贫穷潦倒日后必将富贵显赫的男人。而自己没有这等福气傍上靠山，在官场如何能够发达并保全名节呢？

我一时没了主意，对做官失去了信心，但心里分明残存着做官的念头，我该怎么办呢？月亮无语，陪着我走。到了河边，看水在流着，月落在水中，并没流去。再看河对岸的岩石，无言地站着。想：水应该流动，水的归宿是大海；岩石只须沉默，沉默自是风景。于是，做官和做人似乎能够想通了，便往回走。走过牛栏，脚步声并没有惊动明亮着眼睛的牛群，离人家还远，却已招惹来狗的狂吠。再想：牛不能守夜，狗不会拉犁，不由疑惑大释：明天有话对朋友说了：我不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