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导

刘纪生

从人称女儿国的母系氏族部落——云南永宁县摩梭人聚居地泸沽湖归来，那如诗如画的狮子山，那如梦似幻的泸沽湖，那如云雾的摩梭男女，那奇异脱俗的婚恋风情，常让我回味不已。然而，尤难忘怀的却是龙导，永宁县旅游公司导游，因姓龙，故我们都叫他龙导。

那天傍晚，我漫步在泸沽湖畔，细细地品评这大山深处的奇异珍珠，欣赏那万紫姹红的晚霞，是怎样把那璨璨的多色彩条抛向狮子山，抛向泸沽湖，只见狮子山瑞云缭绕；泸沽湖半瑟半明，而龙导坐在湖边渡槽船梆沿，手托下巴凝望湖光山色，石雕似的动也不动。

“龙导，是在想你的阿夏（女朋友）吧。”踱到龙导跟前，我半开玩笑，又算是打个招呼。

龙导笑笑，用手扶扶眼镜架，没有回答。

“到家了，也不回去看看？”我又问。

“家？”龙导有点发愣，然后摇摇头，反过来笑着问：“谁告诉你我是这儿人？”

“怎么，你不是摩梭人？”我有点不信，因为在从永宁到泸沽湖的路上，龙导讲起摩梭人，这20世纪世界唯一保留母系氏族的女儿国，如同打开一幅他亲手点染的画卷，摩梭人的社会及家庭结构、她们的走婚、禁忌、饮食、宗教、这个部落如今人们观念的变化，文明与古老习俗的撞击，讲起来有理有据，如数家珍。如果不是在这儿生活了很久，很难对这沉积厚重的文化有那么精深细致的了解。龙导能不是摩梭人吗？再说他的形象，不高的个头，脸庞黑红且瘦，和当地人看不出有多大差别。

龙导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回头冲我笑笑才谈起了他，一个思维独特，行为脱俗的跋涉者的历程。他说：“我也是北方人，家在内蒙古。我曾经是个采煤工，后来恢复高考，上了大学，学的是历史。毕业后，回到矿务局，被派到学校教历史。对历史的了解，使我越来越感到华夏五千年文明史的博大，更被三山五岳，名山大川壮美所吸引。很羡慕，一生好人名山游的李太白；垂名千古的司马老夫子，那时看惯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北国风光，吟腻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美诗句，总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每到寒假、暑假，揣上积攒不多的薪水，按自己的计划，一处处游览，一处处考察。西安碑林、秦俑馆、龙门石窟、少林寺，黄山、庐山、泰山、太湖、西湖、洞庭湖，祖国的壮丽山河让我忘情，灿烂的华夏文化让我陶醉，我仔细地搜集整理各种资料，记下一本又一本笔记，年年如此，钱没攒下，年近不惑仍独身一人。”

说到这儿，龙导低下头，不再讲下去。此刻，山衔落日，晚霞渐褪，狮子山、泸沽湖沉浸在一片苍茫暮色中。遥望湖边的点点灯火，听着湖水泛起的阵阵涛鸣，望了望龙导此刻看不清表情的脸，我心里说不清是敬佩、仰慕还是叹息。过了会儿才又问：“那你怎么会到这地方来？”

“两年前，我所在的单位因效益差发不出工资，学校老师又多，要一部分人下岗，我是单身又没负担，哪好意思与别人争，再说我也不相信我这样的人挣不来口饭吃，所以就申请开溜。

你问怎么到这来的。泸沽湖母系部落的情况，我早从一份杂志就知道了，她的神秘早就吸引了我，我一直想到这儿来看个究竟。所以下岗后，我一路转一路打着短工，先到了云南，又从云南到了永宁县来到泸沽湖。说真的，一到这我就喜欢上了，不仅仅是这儿山美水好风光如画如世外桃园，更多地是因为这里浓缩、沉淀了一种独特的文化，我想走近她，了解她，品味她。到永宁县里因这儿成为旅游热点，建旅游公司，我想去找口饭吃，正巧一个外国旅游团来这儿，搞翻译的人不在，我的外语派上了用处，替他们解了围，陪外国人又来了趟这里，这就算站驻了脚。

自当上导游后，几乎没有闲的空，我不能仅仅满足于找口饭吃，我有我的追求。我要了解这里的方方面面，要撩开这块土地上神秘的面纱，所以，这里不少的人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你在这儿有没有找阿夏？”我不由脱口问。

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龙导笑笑，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远不如这儿的摩梭人率直。我们问一些上年纪的老头，问他们一辈子找多少个阿夏，他会和盘托出，找得越多，他们越感到自豪。

“汉族人到这儿来可不可以找阿夏？”

“这儿一般不太讲这些，再说这儿过去几乎与外界隔绝，除了马帮或军队偶尔路过，谁会钻到这群山深处。当然有些学者来进行过考察，30年代有几个外国人在这里一待就是近十年，写了厚厚一部著作。近些年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在这找阿夏或定居的还是不多，有些手艺人如木匠之类的，也有在这儿走婚后入赘的。”讲到这里，龙导突然一笑问我：“你是不是想找个阿夏？如果愿意我帮你。告诉你，要找阿夏，你先要给村里的小伙子送点烟呀、酒呀之类的东西，不然他们会找你麻烦的。”龙导说着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我告诉他，要不是我上了年纪，家中又有妻子儿女，我还真想在这儿找个阿夏，或者住下来，在这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省得看人世间那种为权利互相倾轧，尔虞我诈，卑污下作的种种丑剧，更免遭大都市那种车鸣尘飞，给人压抑感的生活氛围。

“你准备长期在这儿干下去吗？”我又问。

“那倒不至于，我这人喜欢追求新的，奇的东西，喜欢冒险，更喜欢我的事业，我的追求，在这儿等我对这个民族了解了，资料收集够了我会离开的。”

“下一步还打算去哪儿？”

“难说，许是到玉龙雪山看看东巴文化，或许到西双版纳，也可能去西藏。现在我感到我们国家太大了，各族文化太精深了，要了解的东西太多太博了。不过我在跑不动后，会找个地方定居下来，研究、整理点东西，写上几本书，算是对我一生有个交待。”

天渐渐黑了，泸沽湖显得更幽更神秘，更令人感到深遂了。望望天，亮亮的星斗闪烁着，镶在狮子山的头盔上，湖中岛上寺里的钟声响了，声音是那么悠扬。龙导站了起来，我看不清他的眼，但我想，那一定充满了自信、自豪、自乐。

我好羡慕他呦，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