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两人世界

贾平凹

耿翔约我去咸阳看奇石，藏石的老郭开着一个首饰工艺品厂，名叫万代的，原来藏的都是宝玉原石。我爱的石头都是观赏石，并不计较它本身的价值，且宝玉原石样子并不好看，我有些失望，后悔不该来跑这么远的路。我坐在厂的营销店里闷闷不乐地喝着茶，店里接二连三地有顾客来，叽叽喳喳选买首饰。如今的首饰店是很多的，但这个店生意如此好却是少见，不禁想到那一年去江浙，接触的男女身上都是佩一件玉的，而这里人不佩玉却都爱戴金项链金耳环和金手镯，真个是北方民族是崇尚金的民族。这些买首饰的人买了首饰，奇怪地都让店服务员拍照，随便问一句“买首饰拍照干什么”？老郭说，那是要做金宝生肖、肖像项坠的。我过去看看，柜台里的架子上挂着已做好的十几条项链，都是带有一个足金或K金冶制成开心果形的项坠，其外两面雕刻有一男一女的生肖属相，打开则是男女肖像被烧制在宝玉石材料上，又镶嵌在形腔之内。世上还有这种工艺，令我惊奇，老郭说这工艺是他们的专利，正因为此，他们首饰店的生意红火。

文人有文人的职业毛病，我就有了兴趣——去打开那些已做好的项坠，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藏在里边？十几条项链的项坠里，有纪念坠，可能是亲朋好友要做馈赠品的，里边肖像有猪有狗有鼠的，再就是“祝您幸福”、“寿比南山”、“美丽永驻”的文字。有福佑坠，项坠外的一面雕刻了佛像、十字架等图案，一面雕刻了生肖属相，形腔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肖像。而更多的则是坠外雕刻了一只羊或一只兔，形腔里或是一男像或是一女像，或是左右男女像。我想，这就是情人坠或夫妻坠了。

在爱情日益稀薄的社会里，这里的爱意如此浓烈！我想或许是世风日下，爱情才显得如此珍贵如此地需要保护了。人的一生是长是短，都是来世间作一趟旅游的，人是最害怕人的，人只能找一人作伴来抵御这种恐惧的。古时有金屋藏娇之说，而这个人还没有结婚或种种原因仍不能结婚，就将情人秘密地藏在足金的项坠里，日日夜夜挂在脖项，情人就在他（她）的心上，时刻聆听到爱的呼唤。结婚了，是夫妻了，是小夫妻还是老夫妻，两人就在金里幸福，坠儿合起来是心形，打开来，是开心的果。两人的世界说大，大得顶天立地，塞满宇宙；说小，小到杏那么一处，小到指头蛋那么一粒。生命的意义就是这么存在的，人就是这么生活着，完成世间的旅程。

我把一串项链重新挂在架子上，热羡羡地看着，突然觉得那项坠是蚕茧，蚕茧里是有两只蚕的，在风中雨中他们用丝包裹自己，挂在飘摇的空中。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死去的，不死的唯有两人世界里的精神，我想起了梁山伯和祝英台，那蚕茧里终会某一日钻出两只蛾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