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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8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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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中的造村人

□文/王书春

晨光初露,与往常一样,老汉被鸟鸣声唤醒(这些鸟,与老汉已达成默契,每天早晨来到窗前唤老汉起床)。老汉披衣下炕打开门,只见3只狼正在喝石槽里的水,它们看到老汉,一点也不惊慌,仍在慢慢地喝着水,喝饱后看了看老汉,算是与老汉打招呼了,然后悠闲地向远处走去……老汉也披衣向林中走去,他与狼为邻十几年了,老邻居见面,已经没有什么可吃惊的了。

这位老汉叫刘宗礼,与老伴、儿子、儿媳、孙女居住在这里已经14年了。方圆200多平方公里内,只有他们一家。他们刚来时,这里是寸草不生的沙漠荒滩。而今,这里已是一片森林了。老汉每天早晨起来去看他的林子,这四五万棵已经长大了的树,是老汉和全家人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老汉向树林深处走去,鸟鸣声构成了树中的百鸟大合唱,斑鸠、沙百灵、灰喜鹊、花背儿……都争先恐后地扑翅亮嗓,像是在感谢老汉给它们一个美好的家园。老汉没有停下来,他要看遍他的树,一路上,野兔子、山鸡、獾子、狍子都与老汉打过照面就跑开了,它们也明白,这老汉从不伤害它们,也不容许别人伤害它们,这儿成了它们生息的乐园。

这天早晨,我跟着刘老汉走了两个多小时,这儿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一个说惯话的我闭嘴了两个小时。回来的路上,我问老汉:你咋不怕狼呢?这些野兽不祸害你们吗?你为什么不打猎?刘老汉告诉我:这些年,狼、狐狸、鹰也曾祸害俺家的鸡鹅,我和儿子看见了就拿猎枪把它吓跑了事。它们也是生灵,再说,乱杀它们,野兔子就会多了,那附近的庄稼就遭秧了。这些年,我们全家没打过一只野物,我总想我跟它们应该是邻居了,是我种了这些树,它们才来这里安家,哪有打杀邻居的道理!要说狼,一开始也怕,第一次在门外看见狼在喝水,我急忙进屋拿猎枪,可发现狼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也就放心了。从那以后,那几只狼隔三差五地就来我家喝水,最多的一次有六只。还有一次,那是一天晚上,我老伴去敛牛,她看到两头小牛和一头母牛将一只狼围在中间,狼吓得直哆嗦,我老伴把牛赶开了,狼才夺路而逃。

吃过早饭后,我又跟老汉去放牛,老汉有20头牛,老汉说这几天非常高兴,因为不到十天功夫下了5头牛崽。老汉一边放牛一边抽旱烟与我聊天。告诉我:14年前,这里是一片沙漠荒滩。当地人都说,这里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6个月。这些沙土被大风刮得天昏地暗,附近的农田被这些风沙吞食着,一点点变成了沙丘。当时乡里、村里也一心想治理,每年栽树,可小树苗被沙土埋死了。我是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平安地乡莫古土村人,我家世代生活在汉蒙“边陲”,这儿有一条河,当地人都叫它北大河,我们家一直住在河的南边,我们习惯说住在河南。当时北大河的河北早已多年没人居住了,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那时就是一片沙漠。乡里、村里下决心治理这片沙漠,好保住周围的农田。当时乡政府动员全村的人,看谁能承包这片沙漠荒滩,乡里免费提供树苗,承包期20年,树成材后与政府七三分成,还白送50亩地种。这样优厚的条件竟没有一个人承包,因为大家明白,想在这片沙漠种上树,那是白日做梦。大家都不来,我就报了名,我是党员,我知道,这片沙漠不治好,村子的好多地都将慢慢变成沙漠,到那时我们的儿孙们吃什么!就这样我们全家来到了这大河河北的沙漠里。

老汉还在抽着烟,接着讲他们全家的故事:那是1987年春,冰河还没有开化,我就带着老伴,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来到了这片沙漠,在一个小山坡下(其实这里没有山,只能叫一个土包)用最简单的办法盖了间房,我们5口人就住了进去。可一觉醒来,这间房子被沙土给埋了大半儿,连门都推不开了,沙土把窗户都埋了一半,我就把这些沙土清走。一连五六年,我们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清走房前的沙土,否则全家人早被沙土埋了,河开化了,我们就开始种树了,树苗是政府给的,可水要自己到河里提,全家5口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天黑得看不见收工,两个月下来,栽了1万棵树苗。树苗是栽下了,可这活儿才算干了一点点,因为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被风沙埋起来的树苗四周的沙土运走,被压死的还要补苗。就这样,全家人干了整整三年,才在这片荒沙上都种上了树,一共栽了四五万棵,全家人跟我吃的苦太多了。树是栽起来了,可这儿的四周都是荒地,村里人都来这附近放牲口,我们全家人又得整天看着这些小树苗别被牲口给吃了。我老伴一天一天地在沙滩站着,手和脸都被风沙吹打得不成样子。慢慢地小树苗开始长大了,可每年还有许多树被风沙给“吃”了,我们还得栽。所以记者你看,这树有大有小。

老汉不抽烟了,满脸严肃,严肃之外又有了一份自豪。不等我问,老汉又讲了起来:这树是栽下了,可树不是庄稼,要有收益也得20年,可这20年我们一家子人要吃饭呀!乡里给了我50亩荒地,地是不少,可这地就在沙滩边上,种这地比村里的地要费好多功夫。全家人把全部时间都用到这些树苗和这50亩地上了。没有机器,种50亩地,可真是挨累呀,但不干不行呀!就这样苦干,有了粮吃,又有了点钱,我就养起了牛养起了猪养起了鸡……我们这儿离村子远,没有电,自然也看不到电视,十年来我们一家人就是知道干活,儿子连扑克都不会打。后来,女儿出嫁了,大儿子结婚后搬回村里的老房子住了,他们不愿再跟着我吃苦受罪了。只有老伴儿一直跟着我干。现在好了,我家又是5口人,儿媳非常能吃苦,小孙女也在这住惯了。这几年我的家业也发展了,有了20头牛,有了拖拉机和机械化种地的一切机器,我们还有风力发电机,可以看电视了。老汉说起这些非常自豪。他带我走到一个高一点的土坡上,指给我看:现在这一片都是树,树的四周都是草,边上的庄稼都长得好,这是因为种的树挡住了风沙。老汉告诉我:每年春秋,北大河和这片树中间,一条20米的白花花的沙丘被风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可一到我这个林子边上,风沙就不再张狂了。回到家后,老汉拿出一大堆证书,林业部发的、省政府发的、市县政府的……老汉说,就是放牛,其它的活都交给儿子,我一天与牛为伴、与树为伴、与鸟为伴,有时还与狼为伴,真是好生活呀!我在这儿干了12年,不敢说造福子孙,可这地方再不起风沙了,政府说我做了件大好事。我儿子现在比我还有干劲,也到了他干的时候了,我干不动了……

老汉的儿子叫刘树发,今年28岁,两天时间里,他一直在干活,没说几句话,他是这个家的主要劳动力。他一边筛沙子(家里正在修房子)一边跟我聊:十多年来,他几乎不知道什么叫玩乐,可他认为活得非常好,他求我回沈阳后帮他打听一种小流域水力发电机,他要在自家不远的小河中垒个坝,自己发电,家里就可以有冰箱了,还可以搞农牧加工业,还可以把水从小河引上来种菜……看起来,刘树发比他爹还有雄心。说着话,刘树发的妻子张秀荣带着5岁的女儿小爽过来了,这两天我看到张秀荣从早忙到晚,给一家人做饭洗衣,还要喂猪喂鸡,可她脸上总带着笑,她对家里的一切非常满意。她说自己家现在都在忙着过日子,半个月与丈夫一起开拖拉机去一趟乡里或是县里,把吃的、穿的、用的都买回来,这日子过得很好。我没见到刘宗礼的老伴,她串亲戚去了。

在这个家,最缺的是水,他们每天都要用车去2公里外的泉眼去拉。泉水非常甜。可刘树发告诉我,他们家刚来时没有马车,水都是背来的,那时真苦。因为缺水,不能种菜,他们吃的菜大多是到村里去买。刘树发说等他安上了发电机,就把水引到家里来,有水就能种菜了……说到将来孩子上学全家人都知道这是个难题,因为离学校太远了,可刘老汉说难题正在解决,因为正准备买个吉普车,将来好专程接送孩子上学。老汉风趣地说:我孙女可快够级别了,要有专车了…

在这片原来是沙漠荒滩现在是树林草场的土地上,我与刘宗礼一家一起生活了两天。在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一个人走进林子里竟没有害怕,那月亮真亮,我从没见过那么亮的月亮;林子里也真静,静得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我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静,因为此时我的心也跟林子一样静。我蹲下来,用手摸着树和草下面的沙土,我记得老汉说过:这沙土最适合长杨树和牧草,只是风沙让这儿变成了沙漠。是这一家人把这些沙土从风中抢了回来,使这片沙土重新属于树和草……我能说什么呢?

我是一个公认的能讲善说的人,可离开这家人的那天早晨,我只反复说着一句话:谢谢你们全家,谢谢,谢谢……把老汉和一家人都谢糊涂了。但我心里明白,我是在替人类感谢他们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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