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长江

（散文）　口文/高红十

那天是10月4日，阴历八月十四，离一年当中月最圆亮的日子仅差一天。那天还在节假里呢，98洪灾后江西九江人民第一个长长的假口。我去采访，不好意思连声致歉：干我们这行总是扰民。

那天采访九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分局在水上的一条泊在岸边的趸船上。我问他们讲，时不时过往船只呜呜鸣笛，船身轻轻摇荡。恍惚间身下不是暴戾的长江，不曾发过惊天动地的洪水，没有吞嗜生灵的罪行……

政委脸上阳光肤色说明有过洪水，水手嘶哑的嗓音说明有过洪水，桌上名片、烟盒、打火机摆成救生船队说明有过洪水，只是那水已退到19.5米警戒线以下，乖乖在船身下摇荡。

政委是共和国同龄人，生在长江，长在长江，现任职务名实相符，与长江为伍，和长江有缘。

8月4日江新洲决堤的那个晚上，他是第一批赶去救援者。他和他的战友张新桥、钱爱国驾艇一共救出一百多人。

有人吗？还有人吗？房里有人吗？他和他的战友边喊边用手电照亮。有人藏在高处房里不愿出来，以为可以躲过此一次浩劫。被他们发现后，连拉带扯救了出来。有的房子人刚撤出来就倒坍了。还有的人家养着恶狗，他们先用棍子打狗，再救人。那天晚上，他们一直把多半满的月亮喊落。

有人吗？还有人吗？这里有人吗？他们用九江方言高声喊，以免群众听不懂。左长江插队就在江新洲的新洲垦殖场。新洲出棉花，棉花产量约占九江县产量的八成。左长江最爱那里的锅巴粥。柴锅煮饭，把米汤舀出来，米饭挖出去，再用米汤煮焦黄不糊的锅巴。煮出的锅巴粥香极了。他不能让他的乡亲遭受灭顶之灾，他要尽全力救他们出来，告诉他们，锅巴粥会有的，果树会有的，棉田会有的，房子会有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吗？这里有人吗……直到把一轮红日从江中喊出……

阖上本子我提出要过长江，到重灾区江新洲看看。

江上有风，五级风。政委看着我，有浪，白头浪。

我不吭声。

记者会游泳么？

会。在海里游过。

不一样的。海无边，江无底。

我看着政委，坚持着，不吭声

那——政委笑了，穿上救生衣，咱们过江。

左政委坐在冲锋舟上迎风前行，警帽带子系紧在下颏，穿一件桔黄色救生背心，那样子帅级了！船果然很颠，硬硬的，仿佛下着一级级石板台阶；浪很大，迎面扑来水沫满脸。左政委问我，紧张么？我也是老三届，在陕北插队七年。左政委一副“全明白了”的表情。

以往曾多次横渡中国第一大江，乘轮船，火车上桥，江深入远不留印象。眼下被托举于长江黄色掌心，感受水流的来龙去脉，看清水指的簸箕斗花纹。江大，好宽好长，船小，人更微不足道。要不98人水之争怎么那般惨烈，那般持久？很难讲谁是真正胜者最后胜者。

冲锋舟从九江长江大桥下穿过，风浪比别处大。桥上有火车隆隆驶过，赫赫有名的京九铁路，98洪灾中殊死保卫的交通大动脉。远远看见江新洲的圩堤，镶一排绿意潇洒的柳树。左政委说，水大时，柳树全部投入水中，水退了，它们没事又都活过来了。只有柳树如此。别的树种全死了。

离开长江南岸斜插顺行半个小时，船头挨土船底滞沙，绿柳在眼前高大且风姿绰约，抵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