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晚餐(散文)
文/马福林
一九七0年隆冬时节,为了省钱盖房,父亲让我们兄弟三人去四十里外的虢镇买小椽。那天一大早,凛冽的西北风刮得正紧,大哥先骑了借来的自行车打前站,我同二哥带了几张中午用来充饥的玉米面饼,拉着架子车随后出发。
虢镇南依秦岭,那年月举国上下都忙着搞大批判,林木管理不甚严,山里人便偷砍些未成林的松木椽来集上卖,质好价低,因此吸引了邻县的人都来虢镇买木料,木材市场因此很红火。冬季日短,待我们挑挑拣拣倾尽最后一元钱买好中意的木材,太阳已压上西山头。兄弟仨装木料,拿出玉米面饼,狼吞虎咽送下肚,便拉着千斤重的车子往回赶。
虢镇在塬下,凤翔在塬上,从虢镇到凤翔,要爬一座五里长短,陡且多弯的大坡,白日里有专门拉了牛、驴的人挂坡。待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坡下,拉坡的人已早先一步撤了,兄弟仨只好有推有拉,拼死拼活的自个往上拉。早晨来时只喝了些稀粥,一个白天也只吃了几块玉米面饼,那玩意儿又不太充饥,干的又是力气活儿,刚上了第一道坡,几个人全都大汗淋漓,两腿发软,难以迈步。无奈,只好停车休息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拼力拉上第二道坡,此时几人已是全身无力,再也迈不开半步,只好将车停在路边再作计议。
那时是百分之百的计划经济。全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上下班。饭馆也一样,下午六点关门,你纵有金条也买不到吃的。私人是不允许开饭馆的,虢镇坡又远离村镇,此时想找点吃的确实比登天还难。夜很黑,北风呼呼地刮,偶尔有刺眼的汽车掠起一阵尘埃从身边驰过,路上极少行人,想找个人帮着推车也没有。到附近讨块馍充饥更似天方夜谭,最后决定,由我骑车去家里取吃的,大哥二哥在路边等。事关重大,我毫不迟疑的跨上车就朝回奔。不料肚子空了,此时竟浑身乏力,两腿犹如面条,每登一圈背上都要渗出一层冷汗,想起自己肩负的重任,凭着年轻我拼了全身力气,咬紧牙关,硬是骑回家。
父母亲听见院里自行车响,双双奔出屋来,见我只身返回,忙问:“出什么事了,你哥咋没回来。”那时虢镇坡路况极差,车毁人亡的事时有所闻,父母亲见这么晚还不见仨兄弟归来,早已如坐针毡。等我说了原委母亲却长长地叹气,为了省粮,平时极少吃饼一类的硬食,家里仅有的饼全让我们早上带走了,哪还有吃的带?母亲说,后院里有准备过年用的红薯,不如煮了让我们兄弟仨充饥,我说声能成,便坐一边歇脚,妹妹帮母亲煮红薯。
红薯煮熟了,饥肠辘辘的我顾不得烫,抓起只红薯就往嘴里塞,刚咬了一口、烫得我直吸冷气,我顾不了许多,又咬了第二口,不用嚼就直咽进肚里,母亲看着我饥不择食的样儿,直劝我慢点吃。等我吃饱了,母亲便用布袋装了剩余的红薯,一再叮咛我路上小心,我便上路。待我风驰电掣般赶到停车的地方,大哥二哥已蜷缩在寒风中冻了近三个小时,冷得浑身直打哆嗦。大哥问我,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一边作解释,一边取出还温热的红薯,递到他们手上。着实是饿极了,两位哥哥一阵狼吞虎咽,噎得直打嗝,我忙打开水瓶递过去,兄弟俩就着开水,吃光了红薯,摸着已经撑饱的肚子,满意的说:“这还差不多,有这红薯垫底,把木料拉回去不成问题。”兄弟仨拉了沉重的车子,迎着料峭的北风,一步一步向家捱。
转瞬已过去近三十年,我至今仍忘不了那顿特殊的晚餐,我觉着,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甜的一顿晚餐,它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困苦?什么叫奋斗?什么叫努力?更让我明白了那只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小的考验,也许正因为我经受了这次考验的洗礼,才使我一生爬过那么多的陡坡而毫不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