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坊(散文)
文/和谷
街市上有一条卖杂货的小巷,新开一家香油铺子,生意不错。十多平米的店面敞亮着,过路人一瞥眼就望见了那台近似古董一样的榨油机,不紧不慢地旋转着,与看报的店主一样悠悠然。路人的目光是因那特有的香味所吸引的,闻多了,就想掏十元八元钱买上一瓶,回家调菜烧汤尝个鲜。如今的市场,真假难辩,店主索性搬来老榨油机往那儿一放,隆隆地响着,意思说这家的香油真实,加工销售一条龙,你绝不会有任何疑虑。那香味飘散着,象从纯粹的空气中提练出来的,有一股大自然的温情。
香油是由芝麻榨成的,食用时,只须点滴,多了就腻了,甚至寡淡如水。这越是显出了它的珍贵。在海南生活的七、八年里,一瓶从黄土地上带来的香油,少说也吃了一两年。不是吝啬,那一点一滴的清香,是北方泥土和阳光风雨的气息,是儿时记忆中的草木清香的精华,是一种可以品味的乡情。海岛上的植物油及海产品的油脂,是一种生存的适应,没有一方水土滞留在肌体中的习惯食物更合乎胃口。无论是加工多么精细的色拉油,也总觅不到原始手工榨出的菜油那么清香,那么令人惬意。
菜油不同于香油的是,香油可以生吃,而菜油是要烧熟了才能食用的。老家曾有过一座油坊,立了粗壮的木柱子,使大木锤加塞楔子,磨盘似的油渣坯子便被挤出一条黄亮的溪流。油菜籽先被碾碎,蒸过后形成坯子,再上架子挤榨的。油坊里抡大锤的汉子,以及所有物什都真正被熏陶得油光闪亮,香气漾溢。浓烈的香味,会让不习惯它的人恶心呕吐,有一种不胜酒力般的醉态。有点历史的是小镇上的油坊,高大的瓦屋,宽阔的门扉,青石铺地,木雕牌楼,成就过几代财东。乡人说,那阵用菜籽换油不收加工费,油坊只落油渣,也是好生意。油菜籽的菜油,与棉花籽的棉油,与花生的花油,品类各异,是分得很清的。不象现在一些油坊,挂羊头卖狗肉,借加工购入杂油,掺来搅去,以次充好。人心不真了,还能吃到真的菜油吗?
机械化耕作的普及,使乡间饲养牲畜的人越来越少。油渣本是喂牲口的上等饲料,牲口少了,人们便使油渣去喂土地,期待来年的好收成。城里人买油渣给花卉施肥,按斤论两,是好价钱。曾记得六十年代闹饥荒时,人们吃的包谷芯有多干涩,如有油渣吃,那真叫富得流油了。粗糙的食物,撑大了庄稼人的胃,所容纳的米面量常使城里人惊讶。淀粉类该是属于农业文化吧,适量的油水配置,会改变人们的饮食习俗。城里人常常因为过多的摄入动物油脂,体态的臃肿,疾病的忧虑,倒使减肥运动的消费市场繁荣昌盛起来。但不可遏制的是那些丰肚肥臀者的脚步,仍贪婪地迈入脂膏四溢的豪华酒店,欢度物欲的人生。
田野上油菜花的金黄,是大自然的盛典,有一种朴素的诗意。老油坊,象老照片一样引人怀旧。如同小巷里的香油铺子,为现代都市的呼吸添人的岂止是一缕植物清香的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