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牙依旧

·散文·

□文/李春娇

我对美的启蒙，始于对牙齿的认识。

小时候，我属于成熟较晚的那种女孩。直到12岁才有了第一次第一件烦心事。那是阳光很好的一个下午，妈妈带我去看电影《红灯记》，在电影院门口，碰到了妈妈的同事王医生，妈妈让我问王阿姨好，我甜甜地笑着问了一声，王阿姨用一种挑剔的眼光看了看我，对妈妈说：“你女儿长得很俊，就是牙丑了点。”我一下子用手把嘴巴捂了起来。躲到妈妈的身后，再不敢看人一眼。

在整个电影中，我从头到尾开始注意到影片中所有人的牙齿，只要看到的都洁牙皓齿。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把嘴咧到极限，每一颗每一颗进行察看，然后又把嘴巴张开到极限，连内侧也逐个进行察看一遍，直到嘴酸腮痛方泄气地坐在那里发呆，想着心事：我的牙齿太丑了，既不洁白又不整齐，门牙又偏大。我回想着李铁梅的漂亮牙齿，真不知怎麽办才会变成那样。

在当时的七十年代，怎样美的话题只有在家人中偶尔悄悄流露一句半句，到八十年代初，无论新闻媒体，还是开放的市场，对美的知识的传播，尚属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羞答答状态。我只能把这件心事放在心里，只是以后再笑时，绝不敢象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而是小笑时，把嘴抿起来，尽量不露牙齿；大笑时，用手把嘴捂住，让人连嘴都看不到，何况牙齿。

当我上初中时，我对改变自己的丑牙燃起过强烈的希望。我的体育老师姓刘，是个近五十岁的女教师，人黑黑壮壮的，长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每颗牙齿用象牙雕刻过似的均匀，大的，小的，完美无暇。每每望着刘老师的一口美牙，便难受自己的一口丑牙，我已经因牙丑而变得沉默许多。忽然有一天，同桌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你羡慕的刘老师牙齿是假的。”“假的？”我万分惊愕。“是满口牙齿都脱掉后全部镶的。”回到家里我问妈妈：“可以满口都镶漂亮的假牙吗？”妈妈说：“可以，只是漂亮的假牙不好用，不能吃硬东西。”我心里想：“好看就行，有什麽硬东西好吃的。”

以后，我便开始不爱护牙齿。晚上刷过牙后，睡觉前把一块糖含在嘴里，听说可以尽快腐蚀牙齿，等牙齿全部腐蚀掉好换一口漂亮的假牙。久而久之，我的食牙开始出现龋齿，渐渐牙洞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疼，我便实施拔牙计划，一颗一颗往下拔，到三十五岁时已将下齿的食牙拔得所剩无几戴上几颗假牙。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牙齿知识的增多，我早已改变了换牙的想法，每拔掉一颗牙我便难过几天，便后悔一次，可是已无法挽回。

虽然我的牙齿已拔掉七颗，但是门牙依旧牢固，丑牙丝毫没有改变，只是凭空增加了很多疼痛，还有那麽多美味佳肴不敢品尝，因为牙齿没有力度，胃肠也不及从前。

如今，虽然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但是对于牙齿我却已经很明白很明白，且感悟极深：它同很多事情一样：看起来再美好的东西，只要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强求，真实才是最美的。我的丑牙依旧，我不再为此烦恼，也不必遮遮掩掩，一切自自然然。我爱自己的丑牙，希望尚存的牙齿永远健康和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