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一天,他和她被迫分手20年后,他俩在监狱举行一场特别的婚礼。在人生的重大变故面前,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作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大墙内的婚礼
□文/许丽晴
2000年5月,苏南的春天山明水秀,17号这天,一个特殊的婚礼正在江苏某监狱女子中队热烈而庄重的地进行着。一对新人都已人到中年,身穿黑色西服风度翩翩的新郎是某物资公司业务经理何苏生。略施粉黛、一袭洁白婚纱曳地的新娘是正在服刑的女犯沈秋云。
一个人被判刑入狱,亲友们避之惟恐不及,而何苏生在沈秋云遭受这样的人生变故之后,能够依然与她牵手,此间演绎了一段怎样的情缘?
夏日的一个午后,面对我探询的目光,沈秋云饱含深情地开始了心灵的追述……
我跟他是在表姐的婚礼上认识的,那是1978年的秋天。他是表姐夫的战友。那天人很多,吃酒的时候他正好坐在我的对面,我发现他在悄悄打量我。过了两、三个礼拜的样子,表姐告诉我,姐夫的一个朋友想和我谈恋爱,凭直觉我就猜到是他。我答应了。
当时他当兵退伍回来不久,在县里875工程开山,我在电子元件厂上班。我在家是老大,要帮父母洗衣服、烧饭,他每次都在一边帮忙,他做的豆瓣鱼蛮好吃的,我的两个弟弟吃起来不停筷子。但父母对他不太满意,认为他家在农村,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我。我觉得他很好,又很爱我,就嘴上答应父母,暗中仍悄悄跟他来往。我父母发现后,就告诫我说,如果再不听话的话就跟我绝断关系。
我没办法,只好约他出来,当时是1979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在离他姐姐家不远的一条公路边见面,路的两边是稻田,水沟里的青蛙叫得很响。我说我父母这么反对,就算了吧。他说,随你,我是希望谈下去的。他哭了,我也哭了。他拉过我的手,握得紧紧的,以前我们从没有碰一下……
1981年10月,经人介绍我认识了史永明。他是木器厂的工人,性格内向,长相一般化,1983年1月我们结了婚,年底我生了个儿子,他对我很好。
1993年,我们商量着就开了一家‘新城卡拉OK歌舞厅’。我们两个白天上班,晚上经营舞厅,生意好得很。那天我一推门,就看到何苏生和我丈夫在聊天——他稍微结实了些,基本上没怎么变样。他‘唉’了一声说:“是你,沈秋云。”我也脱口而出:“何苏生!”
这时候他已调到县物资公司工作,以后他就经常来。
在整个过程中,我发现她叙述的条理非常清晰。
沈秋云忙碌了一阵回到吧台上,往玻璃杯里倒了些开水喝了两口,何苏生从舞池红红绿绿的光影里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
两人都不说话。
还是他先开的口,问:“怎么不问问我?”她看着他点着了一支香烟,“你结婚之后我才结的婚,她在装饰城做建材生意,也是人家介绍的。”
“听说她很能干的。”沈秋云真心实意地说。
“是的,我们现在已买了两套房子,儿子也8岁了。不过,我们迟早会走那条路的。”何苏生皱着眉头吐出了一股烟雾。
“什么路?”
“离婚。我跟她分居已经快两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她就是谈不来。”
“我们蛮好的。”沈秋云老老实实地说。
此后,何苏生常常来舞厅帮秋云的忙,自己生意上的应酬也往这儿带。
一天晚上,四、五个喝得醉醺醺的小伙子闯了进来,门票也没买,一进来就嚷嚷着要老板娘陪跳舞,还动手动脚,史永明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那几个人的后面。沈秋云正不知怎么样应付,何苏生从舞池那边过来,抓住她的手,大喝一声“干什么?!”就用身子挡在秋云的前面。把那几个青年吓走了,秋云的手还被他握着。这件事秋云一生也无法忘却。
何苏生来舞厅的次数越来越多,由最初的一个星期两、三次到后来的每天都来,帮着秋云照应生意,有时他来得稍晚一点她就借口迎客到门口去,在夜幕中努力辨认他的身影……终于,他开始带着她在他的朋友中亮相。他和妻子感情早已破裂,互相之间根本不会计较什么。何苏生感到幸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这种情绪感染着秋云,她悄悄地将他和丈夫比较着,她觉得他更像个男子汉。
看着她陷入回忆中的那张温和的脸,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罪犯情况登记表》,上面写着:
姓名:沈秋云
性别:女
民族:汉族
出生年月:1958年4月
文化程度:初中
捕前职业:个体舞厅老板
犯罪类别:容留妇女卖淫
刑期:9年
……
“丈夫很快就觉察出来了,很生气,我们之间开始了争吵。1993年12月28号是我儿子10岁生日,我们摆了5桌酒席,我也请了何苏生,吃酒的时候我和何苏生坐在一起,有时照顾他,为他夹菜。酒席散了之后史永明和我大吵一场,他认为我让他在亲戚面前丢了面子。从这以后我们开始幽会,是在他姐姐家(沉默,沈秋云垂下眼皮)。他说我们早就应该在一起的,我们浪费了10多年的青春。她姐姐知道我们的事情,很同情我们。我们大约一周去一次。到了1994年的年初二,我和丈夫回娘家拜年,一进门就看见何苏生已经在那儿了,我一下子傻了眼,史永明气得转身就走,说今天应该女婿给老丈人拜年,既然女婿来了,我还拜什么年!
“1994年5月,我和丈夫离了婚,儿子和新买的一套价值10多万的房子都给了丈夫。我住在老房子里。8月份,何苏生也离了婚。1994年10月,我开了“老地方”歌舞厅,招了十几个小姐,生意非常好。这段时间里,他曾提出过领结婚证,但我只顾忙着做生意嫌钱,心想反正两人已经在一起了,早点晚点无所谓,就这么一直拖下来。
“1996年8月22日,我在“扫黄”集中行动中被抓,自己一直以为罚点钱关几天就可以回家,直到11月15日,叫我在逮捕证上签字时,我才知道要坐牢了。这时我才知道我做的那些是犯法的,可当时我只知道那样能多赚钱,我真悔啊!我哭了整整一天,一是哭舞厅,再就是哭他,心想这下完了,肯定要分手。我偷偷写了一封信给他,向他提出分手,毕竟9年的刑期是不短的。实际上我很爱他,但我没有办法。
“他看过信也哭了,对我说:‘你放心,我们是有基础的,只要好好听干部的话,好好改造,我在家等着你,我们的爱是不变的。’从家里到监狱要坐3个多小时的汽车,往返要整整一天,按规定来说,他没有见面资格。管教干部了解到我的情况,很照顾我,我们每半个月都能见上一面。”
从这时起,何苏生萌动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与秋云结婚。
特优会见是近年来对服刑一定时间,对改造表现突出的犯人实行的一项体现人道主义的奖励政策。获准特优会见的犯人与配偶、亲人可在一定范围内共同生活一段时间,通常为晚上6点至次日早晨。监狱为此专门兴建了一栋3层楼房,院子四周栽种了冬青、夹竹桃和茶花,楼下小餐厅里飘出的阵阵饭菜香,让人感觉到这儿生活的温馨。
在管教干部的帮助下,沈秋云和何苏生的结婚日期定在1999年5月15日,地点在女子监狱的特优会见室。
这是一场在高墙内举行的特殊的婚礼。何苏生和沈秋云的弟弟、妹妹及妹夫清晨就赶到监狱,何苏生为秋云准备了两套婚纱,一套纯白的,一套粉红的。秋云选择了那套白色的。苏生走过来,将赠给爱妻的结婚礼物——一条铂金项链和一只钻石戒指给秋云戴上了后,紧紧握住秋云的手。
二楼中间那间最大的特优会见室成了他们的新房。窗户上、桌子上、床上都被贴上了大红的“喜”字,这是心灵手巧的管教干部小李用专门买来的绒纸剪成的。原本雅致漂亮的碎花窗被换成大红色的,被套、枕头也都被换成新的,一大束沾着水珠的红玫瑰耀眼地绽放在窗前。
夜色更深了,大家都退了出去,没有人提出闹新房,大家知道时间对于他俩来说是多么地珍贵。四周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生在秋云耳边低语:婚礼简单了一点,你别介意,我们回家再补。”秋云又一次热泪奔涌而出……
沈秋云是幸运的。但在采访过程中,我发现她自始至终没有笑过,哪怕只一丝笑意。我猜想,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也是个认真的女人,现在她身陷囹圄,生活给予她的那份沉重她还不知如何面对。
何苏生在沈秋云的人生漫布乌云的时候,成为了她强大的精神支柱,促使其积极改造,在不断减刑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安然。不知有多少改造中的犯人能受到亲友的如此礼遇,能得到人间如此的真情意呢?
图片说明:正在服刑的沈秋云和女监提供给她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