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款二十

□文/梅方义

我到H煤矿后勤科当科长的时候刚满25岁，那时候年轻气盛，踌躇满志。上任的第三天就召集全科职工大会，当我讲到劳动纪律的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推门而入，我问他是干啥的，他说他叫李明强，是卫生工。我问他为何迟到，他说：“家里乐病了。”我反问了一句：“什么？在家里乐病了，我看你好好的嘛？”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旁边的人向我解释，李明强把妻子叫“家里的”，、因为说话有些卷舌，把“家里的”说成是“家里乐”。我说不管是什么原因，迟到一次，罚款二十元。李明强阴沉着脸，嘴里嘟囔着什么，我高声制止了他。

李明强负责打扫矿办公楼的卫生，从一楼到七楼，工作量很大，他常穿一件蓝布衫，每天早早地出现在办公楼的楼道里。一次，我在检查卫生时，发现厕所卫生不好，就把李明强叫了过来，批评了他一顿。第二天，我发现厕所卫生比以前干净多了，只是小便池的墙壁上多了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大小便入吃（池）。我知道这是李明强的“杰作”，又把他叫了过来，让他把字擦了，他边擦字连嘟囔，说什么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我更火了，说了句：“罚款二十！”他不嘟囔了，眼眶里溢满了泪水，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了解到李明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心里就有几分同情，批评也少了。快到年底了，工会通知各单位申报困难职工，李明强也写了一份申请，让我签字，我对他说：“你工作很一般，今年的困难指标考虑另外两个同志，你就等下一年吧！”他怏怏不乐地走开了。

有一次，我发现李明强有好几天没上班了，正准备派人去找他，这时，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来找我，她自称是李明强的妻子，向我哭诉说：李明强精神病发作，拿着菜刀要杀人，三四个男人都拉不住他。我没说什么，就叫了一辆车，带上两个同事，来到他家。他家就住在附近的农村，砖砌的院墙，两间旧窑洞。三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哭泣，李明强被反锁在屋子里，大声喊叫着要出来。李明强的妻子告诉我，家里的水缸、锅、碗都被砸碎了，满地狼藉。全家五口人，全靠李明强一个月500多元的工资生活，每年光看病就得2000多元，现在李明强的病发作了，要到省城的精神病院治疗，家里一贫如洗，已拿不出看病的钱了。我让人把门打开，李明强提了一把旧菜刀从屋里冲出来，我灵机一动，大叫一声：“李明强，再胡闹，罚款二十！”他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我一眼，手立刻软了下来，只是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我让人把他架上车，又以他的名义从财务科借了3000元钱，把他送到省城的精神病院。在路上，我从他的妻子口中了解到，他原来是个老实正常的人，几年前，因为看到本村的人在街上跟人打架，打得很凶，双方动起了家伙，旁边的人都远远地躲开了，只有他死命地上前去拉，最后拉开了，胸口上却重重地挨了几拳。他想不开，时间长了，就得了精神病。

几个月以后，李明强出院了，他还是穿着那件旧布衫，卫生却比以前打扫得更好了。此后不久，我因为工作失误被免职，准备调到宣传科当干事。这天下午，有一个掘进队的工人，因为没分到称心的房，一直对我耿耿于怀，那天他喝醉了酒，叫了几个街痞，在下班的路上拦住了我，将我打倒在地。李明强看见了，在路边找了根棍子，疯一样地冲过来，把几个坏蛋打跑了，他的鼻子上却挨了一拳，流了好多血。回家的路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还沾着鼻血，说是年底快到了，能不能让我签个字，把他的困难申请报上去，原来这张困难申请，他整整装了一年！我的眼睛湿润了，觉得很对不住他，就对他撒了谎说：“今年的困难补助已批了下来，我已帮你领了，还未来及给你。”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300元钱给他。过了几天，他手里拿着钱到宣传科找到我说：“新科长说了，今年矿上经济紧张，不发困难补助了。这300元钱是你的，我不能要。”说着，他把钱往我手里一塞，就快步走开了。他走出了十几步，回过头对我调侃了一句：“你说谎，罚款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