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判处死刑吗？

□文/无尘

这是一宗奇特的案例。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在遭遇了人生的挫折后，相约一同自杀、一同离开这个世界。男主人公按计划先勒死了女友，然而，当他看到女友死后的惨状后，却没有勇气自杀了，他应该处以极刑吗？

深爱着的一对恋人相约自杀

本文的男主人公王小武（化名）是广东省吴川市人。在认识女友吴美丽（化名）前，他一直跟着他的姐姐，帮姐姐打理着生意上的事。

2000年3月的一天，24岁的王小武结识了19岁的吴美丽。那一天中午，王小武去一家商场买东西，正选购物品时，右胳膊突然被人碰了一下。王小武侧头一看，碰他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商场女服务员。那位女服务员用眼神向他示意着什么。

王小武又朝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男青年迅速地从他身后离去，疾步走出商场大门，不见了。那位女服务员这才告诉他，那个男青年是个小偷，刚才一直想偷他裤兜里的东西，她不敢喊，怕小偷日后来商场报复，所以只好碰了碰他，提醒他注意。王小武把手伸进裤兜，里面的200多元钱已被小偷夹到裤兜口了，若女服务员不好心提醒他，这些钱肯定就被偷走了。

王小武连忙向那位女服务员道谢，并问女服务员是哪里人。女服务员告诉他，她是某省某市人，一人来广东吴川打工。王小武对这位善良的女孩子很有好感，便又问她的姓名，女服务员也大方地告诉了他。于是王小武知道了女服务员的名字叫吴美丽。

还没有女朋友的王小武觉得吴美丽心眼好、人也漂亮，若能找上这样的人做女朋友，实在是最理想不过。于是，从此以后，王小武便经常来商场“购物”——目的当然是为了跟青春袭人的吴美丽见面、接触。很快，他们便由熟而生情，并终于成为了一对恋人。

随着时日的推进，二人感情日益加深，相互间已爱得谁也离不开谁了。二人不止一次向对方发誓“非你不娶”、“非你不嫁”，世界在他们眼里格外美好，在他们看来，世上也再没有比他们更相爱的人了。

一天，吴美丽对王小武说：“我们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有自己的事业才行，否则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王小武说：“干脆我们开一个店吧，就去你家乡开吧，在你家乡发展。等挣够了钱以后，我们就结婚。”吴美丽高兴地表示赞同。

2000年10月，这一对恋人来到某省吴美丽的家乡，由王小武投资，开了一间精品店。二人全身心投入到了精品店的经营管理之中，为营造未来的美好生活而共同创业。

转眼到了2001年初。王小武觉得应向吴家提亲了。一天，王小武带了8000元现金、买了一些礼物，来到了吴美丽家，正式向吴美丽的父母提亲。吴美丽的父母原本就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期望较高，了解到王小武跟女儿开的精品店不过能维持他们的日常生活后，觉得把女儿嫁给他，会苦了女儿，心里对王小武并不满意。但由于女儿深爱着王小武，也只好对他们的亲事表示了首肯。

见提亲成功了，王小武跟吴美丽别提有多高兴了。二人决心尽快把生意做大做好，早日完婚。时日一天天地过去，精品店的生意一天天地好起来。就在他们勾勒着美好的未来之时，一场灾难落在了他们头上。

2001年6月的一天晚上，一伙暴徒突然闯进了他们的住处。当时只有王小武一人在那里。那伙暴徒绑住了王小武，并用胶布封住了王小武的嘴，然后将屋里的现金、存折及其他值钱的物品洗劫一空。之后押着王小武逃向了郊外，第二天，那伙暴徒又逼着王小武说出了存折的密码，去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全部取走之后，才把他放了。

经此一劫，王小武跟吴美丽所有的积蓄及做生意的本钱都没有了，他们费尽心力的努力付之东流，他们的婚事也变得遥遥无期了。这对于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挣下一点“家业”的这一对恋人而言，打击是致命的。王、吴二人终日里以泪洗面。要从头再来，再干到被劫前的样子，二人都认为很难很难了。

一天，再也承受不了这一沉重打击的王小武对吴美丽说：“这样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死去算了。”不想吴美丽也正有此意，她把头依偎在他怀里，坚定地说：“要死，我们就一起死。”王小武说：“好，我们就一起死。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这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相约要自杀了。他们决定用死来解脱精神上的痛苦。

男友突然悟到生命的宝贵，独自偷生下来

就在他们准备实施自杀之际，王小武的姐姐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询问王小武的情况。原来，王小武的姐姐还不知道王小武出事了。王小武没有把自己遭劫的事告诉姐姐。不过，王小武姐姐的这个来电却让他一时间改变了主意。于是，他跟吴美丽一商量，二人决定还是先换个环境试试，一同去广州闯闯。

于是，二人把精品店转让给别人后，结伴来到广州找工做。然而，在一个多月时间里，王小武和吴美丽却怎么都找不到工作。他们身上的钱已差不多花光了，而他们的心情更是糟糕恶劣到了极点。

王小武再也不想这样“赖活”下去了，他又一次跟吴美丽说：“我真的不想活了。你回你父母那里去吧。”

吴美丽也再一次强烈地觉得这样活着真是毫无意义。她说：“你要死，我不会一个人活着。我要跟你一起死。既然我们活着不开心，那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见吴美丽如此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王小武咬咬牙，点了点头。

在自杀的方式上，王小武跟吴美丽商量了好几种死法，都觉得不好。最终，二人约定，还是先由王小武把吴美丽勒死，然后王小武再自杀。自杀的日子，二人定在了2001年8月16日晚。

8月16日晚，王小武跟吴美丽各备好一套新衣，住进了广州番禺区某旅馆207房。二人洗漱完毕，和衣躺在了床上。想到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二人内心里思绪万千，怎样也睡不着。原本他们打算就在这天晚上自杀的，但他们却迟迟下不了手，都想在死前多说些话，尽量地多向对方表达爱意。

很快到了第二天上午9点钟。二人觉得应该动手了。吴美丽闭上眼睛，俯趴在了床上。王小武一横心，跪在吴美丽的身后，用一条毛巾，勒在了吴美丽的脖子上。他怕吴美丽死得痛苦，所以一套住吴美丽的脖子后就拼命往后用力勒。十几分钟后，王小武见吴美丽不动弹了，便用手探到她鼻子。吴美丽已经没气息了。王小武于是把吴美丽的身躯翻转过来，一看，吴美丽嘴边血迹、白沫、口水流出了很多，死相也显得特别痛苦。见女友如此情景，王小武一下子吓得瘫在了床上。

原本王小武跟吴美丽约好，吴美丽死后，王小武马上就当场上吊自杀。然而，看到吴美丽死相如此难看之后，王小武内心里恐惧极了。他想自己如上吊自杀，一定也会像吴美丽这样，死得十分痛苦、难看。他实在没有勇气上吊了。而这时，活着的种种美好又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的家人、亲朋好友的影像及他们曾给予过他的关爱往事也不时在他脑子里闪现。他突然间无比地留恋起“人间”了。他畏惧死亡了，再也没有胆量、没有决心自杀了。

“对不起，小丽，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死，不能陪你一起去了。原谅我，原谅我吧！”王小武哭着对已死去的吴美丽说了一番话，然后用被子盖住了吴美丽，逃出了旅馆。

奇案引发民众“是否应让被告人活”的轰轰烈烈争论

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区分局很快就接到了旅馆老板的报案。2001年8月23日，王小武被刑事拘留。9月24日，王小武被番禺区人民检察院批捕。9月26日，王小武被逮捕。

2001年12月14日，番禺区人民检察院向广州市人民检察院报送审查起诉。2002年1月7日，广州市人民检察院向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2002年3月26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一罕见案子。

公诉人指控王小武无视国家法律，故意杀害他人，致人死亡，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请法院依法判处。

在法庭上，王小武承认了吴美丽是他勒死的，但他强调，他跟吴美丽是相约自杀。吴美丽是心甘情愿死的，而他只是按双方商量好的去实施这一约定。其实，在他和吴美丽的内心里，早就埋下了自杀的隐患。他跟吴美丽的童年都不幸，成长经历坎坷。吴美丽曾多次对他说：“爸爸是一个赌鬼，经常赌钱，一赌就是三天三夜，还要她的妈妈准时送饭，否则拳打脚踢。如果赌输了则更惨，姐弟几个都会跟着挨打，家庭里根本谈不上温暖幸福……”而他本人也是在脾气暴躁的父亲的棍棒下长大。如此，导致了他跟吴美丽性格懦弱，承受挫折的能力差，人生观消极悲观。这是二人相约自杀的性格原因。再加上在某省不幸被打劫，所有积蓄及本钱被洗劫一空，这使他和吴美丽的身心遭受了巨大的摧残。之后来广州找工作也不顺利，这些成了他跟吴美丽相约自杀的导火索。

王小武的辩护律师为王小武辩护说，从公安机关现场勘验笔录及司法鉴定材料看，吴美丽颈部有竖条挫伤，其他部位无明显损伤，而且房间内物体摆放整齐，无打斗痕迹，吴美丽也无挣扎痕迹。另根据案发地旅馆值班人员证实，案发时案发房间非常安静，没有争吵打斗的声音，亦没有呼救的声音，可见吴美丽的死亡是与王小武约定好的自愿的行为。王小武在杀死吴美丽之前本来是计划用空调绳上吊自杀的——而根据现场勘验笔录证实若上吊空调绳确能致人死亡。之所以没有当即自杀，是因为王小武看见最亲爱的人的尸体时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死亡后的模样，顿时在情绪上产生极大的波动，精神恍惚遂产生对死亡的恐惧；另一方面，面对死亡容易产生对人间恩惠自己的亲人朋友留念的感觉，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王小武最后向法院请求说，自己愿意以自己的余生赡养吴美丽的父母，以告慰吴美丽在天之灵。而自打自己归案后，认罪态度很好，愿意主动承担刑事责任，希望法院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此外，依据《刑事诉讼法》“疑罚从轻”的原则，也希望对自己从轻处理。这个悲剧的造成，完全是一对性格懦弱，生活又屡遭重创，对生活完全绝望的青年，作出的逃避人生的行为。现在一个误入歧途的青年已走了，希望法院能尽力抢救生者，使他恢复对生活的信心，用余生来补偿自己的过失。

法院在听了公讼人、王小武及王小武的辩护律师的陈述、辩论后，深感此案案由特殊，无先例可借鉴，如把握不当事关重大。于是宣布待合议后择日进行宣判。

人们在了解了这一凄绝的故事后，对于王小武应得到“生”或“死”看法不一。一方认为，法院应判处王小武死刑。自古杀人偿命，而且王小武本已与吴美丽约好同死，但最终却畏死独自偷生，其行为是卑鄙的。他的这条命，根本不值得人们去怜悯。另一方却认为，王小武虽然不可能以“无罪”被开脱，但也无论怎样都够不着被判死刑。他们不希望看到想活在世上的一个觉醒的生命又被“送”上死亡之路。吴美丽是自愿死的，王小武不过帮她完成了心愿而已。死者已矣，保住生命者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王小武是否“该”死？法院到底怎样对“相约自杀案”进行判决？人们都在关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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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吴美丽生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