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多万国资失控之谜

位于古都西安东郊的西安亚西光电仪器厂（原朝阳仪器厂），是隶属原兵工部的大型国有军工企业。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其生产的低压仪表设备名冠全国。然而步入九十年代末，由于体制的积弊、沉重的负担和巨额的外债，压得这个虚弱的巨人喘不过气来。不得已，该厂领导班子作出了“大船搁浅，舢板突围”的决策。从1997年起，将总厂优质资产尽力剥离，洗牌组合为包括亚西电器公司在内的8个子公司。可是企业依旧步履瞒跚。

2001年，经全国企业兼并破产和职工再就业领导小组批准，并由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进入破产程序。但当破产清算小组前往亚西电器公司核资时却震惊了，这个本是亚西仪器厂全资子公司的企业，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民营企业”。

“到底出了什么事？”面对国资流失的巨大黑洞，根据群众举报和领导批示，西安市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的检察官开始了调查。

明目张胆做手脚成套公司摇身变“性”

由市检察院反贪局侦一处处长张发明、副处长赵顺学坐镇指挥，该处侦查一科科长沈建国、检察官刘海航、章勇、李津津、于景芳组成的办案小组一头扎进了亚西厂。

经初步了解，1997年亚西仪器厂分拆后，亚西电器公司宣告成立。亚西厂对电器公司寄予厚望，让时任亚西仪器厂副厂长的刘天荣兼任亚西电器公司总经理，并将总厂主导产品DW-18低压断路器交其生产经营，注入资产1537.07万元。

后来，总厂又决定对8个子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这时的亚西电器公司总经理刘天荣的脑子开始打起了算盘，“干了几十年，得给自己留个退路了”。于是他又注册成立了亚西电器成套设备有限公司，刘自任董事长，注册资金为：亚西总厂实物出资折价10.82万元股金；刘天荣等33人集资14.7万元股金；刘天荣等24人“买”总厂产品作价26.64万元股金，总股金52.16万元，并故意将电器公司和成套公司搅到了一起，并宣布两个公司一套人马。2001年1月，刘天荣又将成套公司变更为民营企业。

“即便是这样，成套公司还是有国有股的股份制公司呀，既然现在已彻底变成了民营企业，那么10.82万元的国有股金到哪去了？”办案小组深究不放，一查工商登记，档案材料里附有一份亚西厂同意将10.82万元股金转让给刘天荣的协议。

这协议是真是假？一问亚西厂说根本没这回事。“胆子太大了！”查案至此，办案检察官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巨额的国家资产难道就这样被个人“抱”走了？

“传讯刘天荣！”办案小组立刻作出决定。

今年50岁的刘天荣，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亚西厂，曾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厂里几个主打产品的设计者。当见到检察官时，刘天荣似乎并不慌张，针对成套公司工商注册性质的问题，他自有一番说辞。“在电器公司里成立成套公司是执行总厂的股份制改造政策的结果，至于那10，82万元国有股金是总厂奖励给我的，所以转记到了我名下。”

果真是这样吗？通过了解亚西仪表厂厂长郭海生，他一口否认此事。而电器公司其他负责人也众口一词：转让股金一事是刘天荣让我们干的。不管怎么说，未经兵器工业总公司同意和西安市国有资产管理局批准，擅自将国有股转让给个人，仅从程序上讲就是无效的。

经过检察官的一番调查，以刘天荣为首的电器公司个别领导人利用假材料骗取工商登记，将亚西成套公司国有变民营的身份之谜终于揭开了。

2002年6月14日，根据检察院建议，西安市工商局以工商处字（2002）年第6号行政处罚决定书，撤销了西安亚西电器成套设备公司的变更登记。国家资产又被检察官“抱”了回来。可仔细研究电器公司工商注册登记材料后，一个新的谜又出现了。

办案小组发现，从工商登记资料上反映，1997年7月，成套公司在电器公司内成立的同时进行了增资扩股，安置了157名亚西仪器厂职工。按照政策，亚西仪器厂应付给这些职工买断工龄费270.87万元。然而一算账，在亚西电器公司投入1537.07万元巨额资产的亚西仪器厂反欠成套公司这些职工109万元。

原来亚西仪器厂在电器公司1537.07万元的巨额资产在股份改制进行工商注册时，仅被一家事务所评估为161.36万元。前后一减，经过股份改制，亚西厂上千万元的投资竟买断不了区区百人的工龄，“老子”反欠起了“儿子”。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办案小组赶回院里向处长张发明做了详细汇报。张处长又将这一不同寻常的情况向院领导做了汇报。任高潮检察长作出了具体指示：“事中查事，案中查案。要将国家投入的每一笔资产核查清楚，绝不能让一分网有资产落入个人腰包。”

弄虚作假大耍缩水魔术千万国有资产转眼成空

办案小组决定深入职工中收集情况，核查每一宗国有投资实物和账册。目睹办案检察官夜以继日的忙碌身影，亚西厂一些有正义感的职工被感动了，纷纷通过各种方式向办案小组反映情况。一位职工对检察官章勇说，仅亚西厂转给电器公司的94台DW-18低压断路器就值160多万呢。办案小组一查实，果有此事，但亚西电器公司的账册上对此却没有任何记载。

看来事情比想像得要严重。办案小组兵分两路，一路查账，一路询问电器公司的财务、供销、库管等有可能知情的职工。有关知情人扛不住了，纷纷“揭发“刘天荣和电器公司财务部经理马云霞指使他们在股份制改制中，设法减少国有资产评估数额，最后在公司资产表上做了多起假账，如填写虚假负债285万元，虚假盘亏124.7万元，虚列工资支出65万元等等。亚西厂投入的1537.07万元的资产经过这般“处理”，审计事务所只能评估成净资产161.36万元，致使1535.13万元的国资虽“身”还在电器公司。但在账面上却“飞”了，成了成套公司百名股东的私产。正应了一些群众的议论：轰轰烈烈闹改制，国家东西大家拿。

经过检察官夜以继日的调查，1535.13万元的巨额国资又重新回到了国家的怀抱。

紧接着，办案检察官又把严查经济犯罪的准星瞄向了两个“焦点人物”刘天荣和马云霞。

贪污受贿我都干一样也不能少

办案小组深入群众，采取织网捉虫的方法，查清那些与刘天荣、马云霞往来频繁的企业，看有没有和刘、马“咬钩”的。

经过一番不动声色的摸查，与刘天荣平时接触密切的西安某电于科技公司经理同某首先进入办案小组的视线，检察官章勇巧妙地和同某进行了接触，此时的同某已知道刘天荣在改制核资时“出事”了，因此检察官找上门来时，他非常紧张。

章勇单刀直入：“你可能猜到了我们今天找你是什么事，你觉得刘天荣还有其他问题吗？你给过刘天荣好处费吗？”短暂的沉默后，同某嗫嚅了一下，低声讲述了一件事：“2000年11月份的一天，我听说亚西厂快不行了，又在改制，我就向刘天荣要我们公司的欠款。刘天荣给了我欠款，出于感谢我给了他1.5万元钱。”

果然没错。当再次传讯刘天荣时，一听到检察官说到同某的名字，刘预感到可能要出“事”。在检察官的凌厉攻势下，刘天荣一触即溃，承认收受过同某1.5万元好处费，同时又主动向检察自供述了自己另一笔贪污犯罪事实。2001年3月，他将甘肃某电器公司的10000元货款据为已有。

与马云霞的交手反倒令办案检察官颇费周折。马云霞虽只有30来岁，但却狡诈异常。对检察官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但离自己的问题却十万八千里。

于是办案小组进行了大量外围取证。马云霞主管的是具体工作，因此线索较多。一查账，就有近十万元对不上号。经一一核对，很快查实马云霞采取收入不记账的手段，于2000年6月将西安某学院交的5000元房租贪污；于2000年10月，将陕西某物资公司交来的货款43700多元贪污。

2002年6月17日，刘天荣、马云霞被检察机关同时刑事拘留。进了号子的刘天荣和马云霞像是商量好似的，不约而同把“火苗”烧向了亚西仪器厂位居副厅级的厂长郭海生。他们分别反映了同一个事情：2000年2月底的一天，郭海生在西安航天宾馆开会，让我们送些钱，郭要办私事。我俩一商量就给郭海生送去了2.2万元。

如此“歪”厂长岂能当好家

郭海生是1996年从河南某国防大厂副厂长任上调到亚西仪器厂的。随着亚西厂迅速滑向了崩溃的边缘，郭海生落了个“破产厂长”的雅号。快离休的他对此竟然毫不介意，倒是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保养。

当侦查一科科长沈建国叫他来到检察院的时候，他还在西安一家高档宾馆的游泳池里游泳。进了讯问室，经验丰富的沈科长和检察官刘海航发现，郭海生外出竟没有带包，像他这样公务较多的领导出门不带一个随身皮包不太正常。

郭海生也敏感地意识到，检察院今天叫他来显然不是配合工作的。谈话间，郭海生无意中从口袋里摸出了个钥匙牌，检察官刘海航眼明手快夺了过来，一看正是那家高档宾馆的存包牌。

刘海航迅速取来了郭海生这个高档名牌皮包，打开一查，里面装着一个记事本，本子的最后几页上写着郭海生在西安和外地银行的存款记录，其中有一条是于2000年2月底存在西安某工商银行的2.2万元。当听到检察官问此事时，郭海生愣了，怎么自己把证据都带来了。原来，郭海生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把重要的经济.事宜记在记事本上并随身携带，没料到这个“好习惯”帮了检察官大忙。

谈到给郭海生钱的动机，刘天荣痛快地说：“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因为成套公司求他的事多着呢。”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的郭海生岂能不懂得“礼尚往来”。这样的当家人，怎能当好家呢？

沉重的思考悠长的钟鸣

目前，国有企业改制是一个热门话题，而在国企改制中国有资产流失的现象也令人惊心，像亚西电器公司和成套公司这样的案例并不是个别现象。刘天荣和马云霞等人对国有资产实施大缩水的魔术之所以能玩转，关键在于对国有资产保护内外监督机制的软弱无力。从企业内部看，眼下对国有资产的保护、公正评估、转让审核缺乏一套严格的管理和监督制度。国资管理部门的监督不仅常常流于表面和形式，而且多是间接性的。2003年2月20日，朱镕基总理在参加国家经贸委会议时指出：实践证明，建立国有企业监事会制度，是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加强同有企业监督和实现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一个重要举措。现在在全国范围内下力气推行这一制度，无疑是对加强国有资产保护的一大福音。

2003年1月，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郭海生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郭海生有期徒刑三年，缓期执行五年。2003年2月，西安市人民检察院对刘天荣、马云霞也依法提起了公诉。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1500多万元国有资产曾经失控的教训，带给我们的是悠长的钟鸣。

■岳红革　张小乙　周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