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无声
□文/刘三余
活到五十多岁的份上,勘破了功名利禄,且衣食无虞,原以为保持着如止水的心态,最好。可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久了,又难免使人觉得索然无味,茫然若失。就说每年的春节晚会吧,享受过导演们绞尽脑汁为国人送上的“年夜饭”数月后的今天,那流光溢彩的“满汉全席”与我,居然如同翻过的一页日历没有了记忆。只是模糊记得,随着屏幕里主持人的煽情湿了眼眶,还被什么相声的噱头逗得捧腹。可是,让我或悲或喜的那场面的“内核”到底是什么呢,一不小心让我丢到哪里去了呢?花团锦簇目不暇接的年夜大餐,到底缺失了什么呢?
缺失了来自心灵深处的感动,那种风起于青萍之末的自然的颤动,那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情思交融的一声惆怅,那种空谷足音远逝的美妙遐想。器乐齐奏的红火热闹适宜制造气氛,而心弦的轻抚无声。
就突然醒悟到,感动居然和我一样会渐渐变老。“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中学教室里,一篇“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的长篇通讯,班主任老师几乎是哽咽着为我们读完了最后几句。“俺兰考人民离不开你呀,离不开你呀!”我们热泪盈眶,与扑在焦书记坟前的老贫农哭成一片。星移斗转,白驹过隙。在经历了青春的热血沸腾之后,在远去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壮怀激烈之后,如今面对生活里和电视屏幕上无数次催人泪下的感动,我的泪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日显干涸。感动和我一样,在长大,在成熟,在迟钝,在麻木,在变老。然而,已经有了上百亿年的地球,这才步入中年啊。
面对心灵的回音壁,我不由悚然。
我想到了电影大师卓别林。看看电影里那个在工厂流水线上像陀螺一样转动而不能停止片刻的卓别林吧,手持扳手忙昏了头的他,居然要把女人胸前衣服上的纽扣当成螺丝来拧呢!在标准化、程序化的工业社会里,感动作为人的一种情愫,原来是可以省略不计的。徜徉在省会城市的街头,一不留神就撞上穿着时尚的性感女郎搔首弄姿,冲你抛来媚眼。穷酸秀才蒲松龄搜肠刮肚梦寐以求的“画中人”,哪有这些个广告牌上直观的美女曲线毕现,一览无余!即使在冰天雪地的寒冬,她们也常常是身着泳衣,只有风度,没有温度,更没有感动。
重复是感动的天敌。刺激我们眼球的,还有立体的平面的有声的无声的媒体。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信息在我们面前叠现着积累着压迫着诱惑着我们的神经,磨钝着我们感觉的敏锐。周而复始,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我们来不及消化,更来不及感动,信息的高速公路让人眩晕,恨不能将人脑变为电脑。时间就是金钱,一切都要赶快,就连作家张爱玲也在一边鼓动:“出名要赶早啊。”于是,食用的饺子可以速冻,属于心灵的爱情也同样可以速成,只要是曾经拥有,管什么天长地久。屏幕上的此类专题节目,有的只差拿下亚当那用来遮羞的最后一片树叶了。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走进艾青滚烫的诗行里,仿佛走到了人类生命的源头。捧起艾青脚下的热土,由此轻轻拉开感动的闸门,那遥远的一幕就拉近了眼帘:
白雪皑皑,林海深处。两个伐木工人。姑娘的眼睛不小心飞进了针尖大的木屑,小伙急趋上前。面对面,脸对脸,“男女之大防”在这里没有了界限,这世界只有他俩,他俩就是这个世界,还有比白雪柔软纯净的心。小伙一双粗砺的大手伸开前去,凝神屏息;安静的姑娘期待着,如同玉树临风。轻轻地掀开眼帘,轻轻用嘴吹去杂物,象静谧的大森林一样无声。
二十多年前看到的一幅画,毋宁说这是我永远驻留在我心田的一份感动。
大雪无声。
感动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