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胃

□文/张亚凌

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香喷喷地吃过什么。儿时吃饭的情形简单得让你即便努力想忘也难以忘记——

我们兄妹仨人总是狼吞虎咽般埋头猛吃生怕抢不到第二碗。母亲只是边喝汤边笑眯眯地看，有时还会摇摇头，轻轻拍一下我们的头，说：“不要太急，还有哩。”

母亲总说自己胃不好，只能稀稀地吃一点，又不爱吃菜。我那时真想不通，母亲吃得那么少为啥身子骨很硬朗？流感来了，一家人几乎都病倒了，母亲硬是没半点事，干活、做饭、煎药，照顾了这个又轮那个，像铁打的。

后来，家里情况好转了，每顿也可以吃上三四碟象样点的菜了。自然，慢慢地，每顿都或多或少地剩些饭菜。而母亲，不管剩多剩少，总是将饭菜全倒在炒瓢里，再泡些馍热了吃，——从不夹新做的菜！

我还记得那一次，父亲真的生了气：“你这个人，”一摔筷子训斥起母亲来，“就是犯贱，放着新的不吃老吃剩的，干脆赶明儿拄根柳木棍要饭吃去？”说话间就夺过了母亲的碗，将剩饭泼在院子里。母亲直摇头，还说父亲是“吃饱肚子没几天就烧包”。那以后，每次吃完饭，父亲就把剩菜倒在一个碟子里，三五口就扒拉完了。

其实，我倒觉得母亲的胃出奇地好：瞧瞧，面条里那不太熟的大面疙瘩，不好吃又难消化，我们挑出来准备扔的，她硬是往自己胃里拾掇；沾在锅底上煮焦的干硬的饭渣，她也吃得下去。

五年前，母亲住院了，先是因为胃。倒也是：没粮食吃时，母亲总说胃不好，只稀稀地吃一点糊弄肚子；后来又怕浪费，老是剩饭剩菜泡馍吃，——即便真是铁打的胃也会吃不消的。不过，我们还是感到很意外，——母亲从来都没病倒过呀？什么病能把母亲推倒？后来，我们从医生很严肃又带谴责的话语里知道了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只是胃，心脏、肾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也许，在过去的日子里，只因为我们常常生病，母亲才不许自己倒下，强迫自己挺立成儿女可以依靠的树！

出院后，母亲忌食很多。每每看着她如品尝般吃一点饭时，我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为了填饱儿女的胃，母亲赔上了自己的胃，不只是胃呀！

如今，60多岁的母亲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每次回家，我只有一个不变的愿望强烈地撞击着心扉：想看一次母亲香喷喷吃饭的样子，只一次，就够了！

母亲，您不会吝啬到看了女儿二十多年憨憨地吃相却不肯让女儿看您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