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门喝汤

□文/王鹭毅

寺门，是开封城内的一处地名，地界不很大，却串着一条不算宽也不算长的小街巷。

开封人脚底下踩的，是埋了几朝古都的沃土，所以那群人活得特别踏实，心底、脸上都溢着自豪。即使蹲在街边看碌碌的人流，你照样能从路人摇摆的丰腰间，品出开封透给你的悠闲。寺门，在开封几乎无人不晓，可偏偏市区的交通图却没有标注。对此，心胸阔大的开封人并不计较。自己知道就够了，多余张扬，尽管有人从来都以为寺门的寺是一二三四的四，不知者都不怪。开封人讲话更有意思，一两句就能讲明白的事儿，能入情入境道戏文般地给你说好一阵子。而且每念叨一遍，总会有些新的诠释、旁白添加进去。尽量让听者分享那件事情给自己带来的全部情感享受，绝不会向你讨水润喉。有时，他们却又十分的吝啬唾沫儿，多一字不说。市里有好大一汪以大宋名相包公命名的湖水，开封人称“包坑”，说那里原本就是一洼苇坑。寺门这名，也是这样简化来的。指的是开封城中回教大东寺门前那条回民饮食街。

寺门的小街巷里拥挤着几十家小店铺，店铺间的间隔和门脸前，还挤了些肩背相依，挂了货幡、招牌的手推货柜和三轮。各色吃食应有尽有。会会朋友，“拆洗”个事，小家小聚，不少开封人爱上寺门。寺门有好几家羊肉汤锅，那吃食开封独有。渊源极深的缘故，好这一口的人不少。若要把去大东寺门前回民饮食街吃羊肉汤锅的意思，说明说透，几句话是万万不行的。而开封人只说“寺门喝汤”四个字就够了，全部的意思都有了。

喝汤的碗极大，是西安人吃羊肉泡馍的那种，能遮了整个的脸。碗的磁质不粗不细，一般是白底有蓝色的花纹，不能断言是纯民间的用品。

汤是极白极浓的，似温火煨出的鲫鱼汤一般，肯定耗去了几个时辰，也有称百年老汤的。嗅碗中腾起的热气，鲜鲜的沁人胃肠，能引出腹中低声的赞叹。老板把汤端到你面前的时候，会随手递过两只小碗，一只盛了细盐，一只是浸了油的碎干椒。汤是地道的纯汤，口味轻重任食客自己调配。随意点上几滴辣椒油，白汤上会泛起几朵红莲，极好看又提味。但开封人豁达，从不勉强你接受他们的饮食习惯。味蕾生在各人的舌尖上，感觉自然是要个人去体会的。

汤里是放了肉的，那羊肉煮得极软极嫩，要多少肉，三块钱的五块钱的，随你。肥的、瘦的，还是瘦中夹肥的，也随你。白肉、加不加肚儿肺，还随你。只要你言语，老板在案上切好放入你碗中的肉，一定是你交待过的意思。用筷子捞捞，心中暗喜，给的量足且肉块挺大，有七朝古都垫底，卖汤锅都卖得大气。

喝汤是一定要配些点心的，有锅盔般的烤饼，有薄饼般的烙馍，还有双面芝麻火烧……攥在手里干吃还是泡在汤中，全凭自己乐意。如果再花几毛钱叫上一小碟泡菜，嘴里腹中眼目前，定会是另一般景色。

汤碗里的羊肉是按你定下的标准给的，汤却是可以再添的，添几回都行，只要肚量好，老板管你够。

喝汤的时候，起初碗是放在桌上的。不仅因为碗重，而且因为汤热。待汤差不多凉了，碗也就该见底了。汤是要趁热喝的。当你捧碗仰脖儿倒下最后一口汤，从小凳上抬起屁股站在小桌旁时，手，一定会轻轻地拍拍满意的肚子。

常喝汤的人，身体都很棒。男人魁梧，女人妖娆。许是滚了百年的老汤，熬出了灵性，悟得出人们的心思，知道如何去滋养男人和女人。

喝罢汤的人并不急于回家。要活的自在，就得把所有的烦恼“拆洗”利落。“拆洗”是句古语，北宋大政治家、大思想家、大文学家王安石就常把“拆洗”挂在嘴边。用现在的词汇无法概括它的内涵，着边的辞很多，诸如磋商、调解、斡旋、摆平之类，林林总总，又觉不够贴切，要拆要洗。至于外延，更是襄括了市井和朝庭，凡事无不可“拆洗”。如此艰苦之营生，若无那碗汤垫底，怕是要心虚冒汗手脚冰凉的。

应朋友邀到开封“拆洗”电视剧，一周内就到寺门喝了几次汤，果然灵验，事情做得不错。去的多了，我觉得该把汤搬进大酒楼，开封的大厦也不算少。朋友却说，离了寺门，那汤活不成。站在寺门我凝视街畔林立的高楼，忽然想到麦当劳。那东西不就是加油站旁的快餐店嘛，何以风靡地球，你看人家美国人。我劝朋友再去寺门喝汤的时候，把这事儿好好“拆洗拆洗”，千万别让那汤死了，罪过啊！说不定穿洋服的国人和穿唐装的洋人都好那一口呢！记得《清明上河图》都画有胡人，大宋八十里汴京何等辉煌。图中桥畔有一店铺，门前悬了两只肥羊，食客桌上摆的大碗弄不好就是羊肉汤锅。没准肥羊还是为赵匡胤的御宴备下的呢，那桥距城里、宫里只不过一步之遥。

现如今羊肉汤锅怎么就珍藏在了寺门？谁干的？这种事绝不是我朋友干的。他不常在开封，尽跑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