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葡萄

[西安]　姚雯景

每年葡萄下架的时候，都会勾起我对往事的一段回忆。

我插队的地方是延安黄土高原的一个小山村，依山傍水，延河流过的地方，淤积成一块扇面型的平地，陕北人称它为川地，山里人视为宝地。川地的边缘地带，留下许多上游冲下来的石头，一般都撂荒了，不能耕种。当年的老书记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农村干部，六十年代初他就带领一帮年轻人着手整治这块地，先把地里的石头捡干净，平整好，施肥灌水，又请来农艺师，种上各种果树、栽了葡萄，几年过去，这里竟然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果园。我们插队时，已经可以坐享其成。这个果园是队里的聚宝盆。果子成熟时节，拉到延安城里去卖，赚了钱年底分红，乡亲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一点。

果园里，最惹眼的是那些葡萄，我在果园劳动时数了一下，共是九十九架，十余个品种。阴历八月十五前，葡萄都熟了，紫色的、绿色的，琳琅满目，特别好看。插队的生活很苦，但收获的季节，却令人兴奋。我们剪下葡萄，一串串轻轻放进柳条筐里，挑着担走几十里山路，进城去卖。新鲜的葡萄，果实饱满，挂着白霜，格外诱人，能卖出好价钱。我们也可以用工分换葡萄吃，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特别惬意。遗憾的是，我们回北京探亲只能在冬天农闲季节，没法带回北京与家人分享。

这年腊月，我准备回北京过年，邻居薛大妈把我叫到她家储存粮食的窑洞，端出一个大笸箩，里面装满高梁壳，我很奇怪，不知大妈要干啥？只见她用手轻轻拨开高梁壳，一串串玫瑰紫色的葡萄裸露出来。我惊讶地说：“大妈，您真行，葡萄能保存到现在”大妈说：“这是土办法，保存到开春没嘛嗒。”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几串儿又说：“这几串儿，你回北京时拿着，让家里人尝尝，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大妈揪下一粒，用抽子擦了擦，塞到我嘴里说：“尝尝，味道一点都没变。”

外面飘着雪花，我慢慢品尝着水灵灵的葡萄，心里甜滋滋的。这事儿搁现在不算什么，一年四季时令的水果满大街都是，南国北岭的水果应有尽有。可是在那个年月，就是稀罕物了。在那样的环境里，感受更是大不一样。当年，我们是顶着出身不好，劳动改造的帽子到农村的，在北京时，父母挨批斗，我们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也跟着受株连，遭受了无数的白眼和冷遇，每天，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可到了农村，善良的老乡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百般呵护、照顾。冰冷的心，有了温暖，孤独的情感有了依靠，清苦的生活有了希望。所以，我吃葡萄时，品味的不仅仅是味道，而是那份情意。望着大妈满脸沧桑的脸、望着那双粗糙的手，我的眼里一直噙着泪水，我没有让它流下来，和着酸酸甜甜的葡萄汁液，一起咽进肚里。

我把葡萄带回北京，带回家里，弟妹吃着葡萄说：“大冬天能吃上葡萄，真不容易，你们老乡对你真不错呀！”一件事，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感受，弟妹高兴的吃葡萄，却不理解其中滋味，只有我知道这葡萄在我心中的份量。

许多年过去了，日子越来越好，每年葡萄收获的季节，我都会想起那不堪回首又难以忘怀的岁月，想起在葡萄架下劳动的情景，想起老书记创业的艰辛，想起那年腊月薛大妈送给我的那几串葡萄，仿佛已变成了陈年的酒，年头越长，味道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