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粮票
□文/姬臣松
我的老家是在河南豫西一个贫困的乡村。1959年13岁那年,我考进西北一家水电学校,正赶上饥饿灾荒的年代。
那时期,村上家家产户砸锅扒灶,男女老少被集中统一,吃队为基础的“大锅饭”。每人每天定量是二两包谷面。一日三餐是照见人影的稀汤寡水,其余是靠挖野菜草根充饥。村上榆树皮被剥得精光,裸露着白森森的枝干。饥饿难忍不谙世事的孩子只知朝爹娘喊饿。所以,在我入学到县城报到时,母亲执意到生产队预领了一周口粮。二斤包谷面,烙了两个黄澄澄的纯面饼,算是路途干粮。母亲说,穷家富路不能饿肚子。
村上离县城40华里,渡伊、洛两条河流。崎呕坎坷不平的道路,全靠两条腿行走。这天刚麻亮,我和母亲就早早上路了。母亲瘦弱矮低,粽子般小脚,才到中年已是满头灰发了。她在前头提着漱洗用具,我在后边扛着被褥铺盖,紧走慢走到县城已是午饭时间。虽然早上我吃了顿少有的饱饭,但已是饥肠辘辘,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了。
县城一字形街道,两边商业铺面,行人稀少,十分寂静萧条。母亲在一家食堂门口停住了。门前桌子上摆满烧饼、油条、花卷等诱人食品。特别是那黄亮亮油汪汪的炒面,早使人垂涎欲滴。一位中年男子营业员过来招呼:
“大嫂,想吃点什么?”
母亲弯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
“饿了吧?”
“不,不饿。”我言不由衷地说。
母亲一丝苦笑:“傻孩子,走几十里路,怎么会不饿呢?”然后朝营业员说:“这位大哥,炒面怎么卖?”
“一碗三毛六,四两粮票。”
“那就来一碗吧。”
“大叔来两碗吧。”我知道,一碗炒面母亲是不肯吃的。
“别听小孩的,就来一碗。”母亲口气坚定。
“大嫂,炒面是要粮票的。”中年男子善意提醒母亲。
“这个俺知道,吃饭是要粮票的。
我注视母亲顿时感到无尚自豪。在那特殊年代,粮票是城里吃商品粮人的珍宝。对乡下人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我知道,母亲的粮票是在外工作的姐姐送的。
这时候,母亲撩起蓝粗布大襟,摸出块手帕,抖抖索索了揭了一层又一层,取出粮票和钱。
中年男子接过钱和粮票,看后迟疑地说:
“大嫂,炒面四两一碗,你这才是二两粮票?”
“不会吧。”母亲被问愣了。
“叫你这孩子认认。”中年男子把粮票伸到我眼前。我看后确实没错是二两,朝母亲点点头。
“这死闺女,说是半斤粮票嘛。”母亲自言自语,转过脸:“这位大哥,麻烦你盛上二两吧。”
“不中不中。”
“大哥,你就行行好吧。”母亲乞求说。
“不中不中,这是食堂的制度规定。”
母亲见对方态度坚决不肯卖,就赶忙扯了我一
把走了。我看到母亲
尴尬难堪的表情,极力克制不使自己流出泪水。到县招待所,办完一切手续,少说有四五点了。不敢再耽误时间了,母亲还要赶40里路,到家少说也灯黑夜静了。我把母亲送出招待所,依恋不舍地和母亲离别。
母亲走出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她掏出手帕,取出那二两粮票,塞到我手心里说:
“孩子,你带上吧,娘放着也没啥用。”说着,她赶紧把头一扭,匆匆快步走了。
我知道母亲此刻的悲伤心情。她没敢正视我一眼,是害怕我见到她心酸的眼泪。一下午母亲郁闷不乐,就为我没吃上那一碗炒面。我手里紧紧攥着二两粮票,望着母亲瘦弱的身材,渐渐融进那血红的阳光,突然感到一种曾未有过的悲痛:“娘啊!等儿子长大挣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炒面!”禁不住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