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
散文 文/黄文武
接到继父病危的电报,我急匆匆赶到家时,继父已安详地躺在门板上,永远地睡着了。妈拉过我的手抽泣着说:“儿啊,你三叔死前还一直念叨着你呢。他生病的时候,再三让我不要告诉你们,说你们工作忙,刚成家钱又不多,免得为难你们。他就这么挺着,谁知道就挺不住了呢?”我听后更感到悲伤,多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冲出了喉咙:“爹呀,您为什么总将苦难一个人扛着呀!”
继父来我家时,我只有七岁,父亲已去世两年了。我们兄妹五人,大的也只有十二岁,母亲柔弱的双肩是很难挑起这么沉重的负担的。那天,身材魁梧的三叔走到我们面前,微笑着刮我的鼻子,站在一旁的母亲便让我们叫他爹。我们都摇着头,大哥噘着嘴巴喊了一声“三叔”,于是我们都跟着叫“三叔”,继父皱了皱眉头,母亲就火了,继父立即舒展开眉头,说:“别为难孩子们,时间长了,会改过来的。”继父哪里料到,直到自己离开人世,也没有听到我们叫他一声爹!
那时我们家嘴巴多,劳力少,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每当开饭时,我们一帮小家伙总是抢着冲向铁锅,去挑那所盛不多的米饭,剩给继父的总是红薯或白菜萝卜。他总是微笑地望着我们,嘴里直说:“慢点慢点,别烫着了。”他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然后喝一点锅巴粥便放下了碗筷。那时的我们,竟未想过身材高大的继父吃饱没有!
怎么也忘不了十岁那年的那天深夜,我肚子痛得厉害,在床上直打滚。继父披衣而起,迅速架起独轮车,拉上我冒着风雨直奔镇卫生院。二十多里路泥泞不堪,一路上他几次滑倒在地,却总是保持下蹲的姿势,生怕摔着了我。当我两腿发抖地走向手术台时,回转头来望见窗外微笑着的继父,我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当我从疼痛中醒过来时,继父正握着我的手,轻声问:“疼吧?饿了没有?想吃什么?”那一瞬间,我鼻子酸酸的,想哭,却没有哭出来。
哥哥初中毕业,没有被推荐上高中,原因是我们家是中农成分。邻居邱爷对继父说:“这一下好了,你有帮手了,有人帮你挣工分了。”继父却摇了摇头:“只是孩子还太小,力气不足。”“哪儿小呢。我家的小三子小学毕业就出来挣工分了!”继父笑了:“我跟你不同,哪能跟你比呢?”随后,他让我陪他去找村支部书记。继父问书记:“我是不是贫农?”书记回答:“是的。”“我是不是明伢的父亲?”“是的。”“那明伢为什么不能上高中?”村支书哑口无言了,于是我哥便上了高中。不仅是哥哥,我们兄妹几个都一个一个地读完了高中,并且都陆续考上了大学。这在我们方圆几十里的乡村,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佳话。看我们一个个有了出息,继父笑眯了眼,只是日见衰老了。为了筹备学费,他辛勤劳作,常从嘴里省出稻谷、蔬菜,拿去卖钱。那年暑假回家,我发现他黑瘦黑瘦的,背已经驼得很厉害了。母亲告诉我,他趁农活少时到石灰厂去拖了两个月的石头,一板车五毛钱,从江边码头到厂里,有五里路,他一天竟拖了二十车!挣回了两百多块钱!拿着他浸透了汗水的钱,我两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看继父那双期待的眼睛,我想喊一声“爹”,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喊出来。事后,我后悔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知道,继父是多么希望我们叫他一声“爹”呀!
由“三叔”到“爹”,继父付出了比一般父亲还要多得多的心血,甚至全部生命,可是我们做儿女的却那么吝啬,没叫他一声“爹”!在继父的坟头,我们兄妹几个齐刷刷跪下,发自内心深处地喊了无数声“爹”,我相信九泉之下的他一定能听到我们的心声。